雪羽翼奔上凝香台,不敢置信的瞪视眼前的一幕。
那小小的身影安静地匍匐在尘埃里,一动不动,月白的衣袍被大朵大朵的血花染成猩红,潮湿的地面,她的血水流进横流的雨水中,满地血红。
雪羽翼环顾四周,惊慌失措。只觉得眼前血雾茫茫,香流月宛如桃花青艳的笑颜,化作无数流光碎影,悄然隐去。
“啊——”寒风凌烈,杜鹃泣血,撕心裂肺的低吼,绝望,凄凉。
雪羽翼脚步虚浮,一步步往前移动,好像踩在轻飘飘的棉花堆里,找不到着力点。
他弯腰将她抱起,她安静的卷缩在他怀里,小脸苍白,双目紧闭,轻得好像没有重量。他的眼中难以抑制闪烁点点泪光。他轻轻呢喃:“羽翼来了,羽翼在这里,月儿,别怕,月儿,别睡——”
他手指缝间,汩汩温热的液体依然不断往外冒。他失魂落魄,哽咽出声:“怎么堵不住——”
周围死寂一片,他头疼欲裂,看见萧紫岚直挺挺跪在他面前,嘴唇张合,发出沉痛的声音:“臣妹罪孽深重,臣已经将她捆绑——”
他努力瞪大双眼,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心中愤怒,如翻滚的浪潮。他向那跪在雨水中的紫衣女子,飞起一脚,狠狠地踹了过去。
萧紫岚别过脸,不愿看妹妹的惨状。他面色苍白木立当场,原来大义灭亲,亦有无法对人言说的心痛如绞。
萧紫韵嚎叫一声,紫色的身子飞起,再跌倒在雨水中,苍白的脸贴在地上,浑身衣裳早已经湿透,满头青丝被雨珠蒙上白茫茫一层,朦胧中一张脸上分不清是泪水纵横,还是无情的雨水流淌。她嚎啕大哭,竭斯底里呼喊:“皇帝哥哥——”可惜,已经没有人愿意听她。
“将丧行败德的萧紫韵押解离垢宫看管!”雪羽翼一字一顿咬牙吩咐。
离垢宫顾名思义就是脱离污垢之所,是关押宫中犯错的女眷的地方。一入此宫,繁华落尽,面壁思过,雪皇似否放过紫韵,遥遥无期,好像可以用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来慢慢做这个决定。萧紫岚拖住沉重的步子带着锦衣营将萧紫韵押走了。
雪羽翼冷眼环视四周,雪墨莲,淡弱水两人面色苍白,受惊不小,紧紧抓住彼此的手,努力控制浑身颤抖;稚嫩的西风灵水抱住石柱,嘤嘤哭泣。一身青衣的品兰平静站立一旁。
雪墨莲牙齿打颤,可可有声,她努力对雪羽翼说到:“皇兄,快传御医救皇嫂——”
雪羽翼大喊一声:“御医!传御医!”
御医已经飞快赶到,皇宫出了这么重大的事——皇后娘娘被刺,他们还能不跑快一点,除非想脑袋搬家。
“皇上,快带皇后娘娘回宫!”有人操着苍老的嗓音抖抖索索建议。
香流月只觉得后背,撕裂般疼痛,火烧火辣似的,疼的眼泪忍不住直往下掉。
她被痛醒,胸腹间是柔软的锦榻,她爬睡在香暖的床上,入目满眼水蓝锦帘与白纱垂落,百合香薰淡淡飘香,小轩窗外山石花树依旧。原来她回到了凤栖宫。
香流月想起萧紫韵对她疯狂的追杀,一股冰凉兜头席卷而来,生死悬于一线,心中怎能不后怕?她不喜欢她目中无人,行事莽撞狠毒,但凭直觉,她觉得整个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是谁惊喊出声示警?是谁伸脚拌倒她?品兰一个善绣的宫女,一身的武功哪里来,是谁派她保护她?
香流月想挣扎起身,浑身像散了架,无力爬起。恍惚中,有人捧着她的脸在吻她,那吻很轻,又很缠绵。她努力睁开眼,看见雪羽翼面容憔悴,疲倦,他紧闭双目,长长的睫毛上悬挂晶莹闪亮的东西,她感觉心中刺痛。
“翼,翼——”她轻喊,泪水颗颗滚烫滑落,湿了他的手指。
他浑身一颤,猛然睁开双眼,布满血丝的眼内射出惊喜的光彩,他犹自不信的问道:“月儿,你醒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守了你两天两夜,我好怕——”后面的话渐渐化成颤音。
御医说匕首偏了一线,虽然伤口很深,幸好没有伤到皇后娘娘的五脏六腑。他不敢往下深想。
他的袖口留下明显褶皱,依然是两天前身上的衣裳。香流月伸出细瘦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他的眉,他的鼻梁,他的唇——
他们相视而笑,失而复得的喜悦尽显彼此眼中。
“萧紫韵在哪里?我要去探望她。”香流月直接提出。
“不行,我不能让你靠近她,她太疯狂!”雪羽翼少见的强硬。
“正因为她那天意外疯狂,我更要去弄清楚怎么回事。翼,你觉得萧紫韵是疯狂的人吗?”香流月定定的望着雪羽翼,眼神落在彼此的眼中,有了一种了悟。
一架软榻将香流月抬到离垢宫外,她阻止了雪羽翼跟她一起进去,以免刺激萧紫韵。
品兰扶住她慢慢穿过月亮门,走进两间竹木小屋,室外杂草丛生,小木屋内还算整洁干净。
短短两天,萧紫韵闪烁健康光泽的肌肤明显黯淡,苍白憔悴。她呆呆的坐在小竹床上,双手握住一对布偶,两个眉眼含笑的童男童女布偶,眼神痴痴的凝视,一动不动,珍珠般的泪水一颗颗滑落,打湿了两个布偶。
看管的宫人喊叫一声:“萧紫韵,皇后娘娘来看你来了!还不出来拜见!”
她一转头,看见香流月已经站在她面前,她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转瞬又颤抖的垂下,流露出哀伤。她突然大喊出来:“你来做什么?现在满意了吗?你走!”
品兰冲进来,香流月摇摇手,让她出去,她走出去,依然站在门外。
香流月轻轻说道:“本来不是你,为什么替人受过?你让你父兄的颜面何存?萧家满门忠烈,为雪国浴血沙场,你对得起列祖列宗的英魂?”
字字句句打在萧紫韵心坎上,自己为情所累,难道真要自己连累父兄?
她泪落如雨,泪水在脸上疯狂流淌。
香流月继续诉道:“我只想问你,你为什么选择这种激烈的方式?”
萧紫韵伸手使劲擦掉脸上的泪水,可是泪水汹涌,怎么也擦不完。
她悲愤的喊道:“你将皇帝哥哥抢走,我已经无路可走,我恨不得杀死你!”
香流月怜悯的看她一眼,清水一般的声音流淌进萧紫韵心田。
“路到尽头,以为无路。峰回路转,其实有路。为善为恶,只在一念之间。路在脚下,好自为之。不要阻挡别人的路,也断了自己的退路。”
萧紫韵悚然一惊,安静下来,良久,抬头望着香流月:“皇后娘娘,我那日身不由己,你相信吗?”
香流月默默颔首。
萧紫韵绷紧清瘦的脸庞,紧张的说:“那是鬼魂,一定是鬼魂,我被鬼魂上身了啊——”
她的声音空洞而飘渺,在这三月细雨天气,居然让香流月一身寒意从脚底爬进心头。
香流月不再停留,默默地走了出去。
萧紫韵望着她细柳一般,娇怯的身体逐渐远去,苦涩的泪水再次滑落地面。
路到尽头,以为无路。
峰回路转,其实有路。
为善为恶,只在一念之间。
路在脚下,好自为之。
不要阻挡别人的路,也断了自己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