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车轮轰轰,窗外的景致风驰电逝,她已经看不清楚。她收回远望的眸光,专注地看着手中一直揣着的玲珑玉石,摊开手掌,桃花冻红在阳光照射下,红艳动人。她翻过印章,深深看着那刻骨铭心的四个字:永结同心。印章红泥陈旧,依然触目惊心。
那一年,梨花香雪的男子噩耗传来,她痛不欲生。她在悲苦中产下了皇儿,皇儿的出生多少化解了她心中的苦楚,她不顾产后虚弱,亲自喂养他,因为她打定主意要出宫。她对皇儿抱歉,但再也不能忍受待在翰皇玄凌身边,是他挥舞屠刀,斩断了她与雪羽翼之间的一切,她再也无法忍受他。
她相信再不离开她会崩溃,她再不离开她会疯狂,终于在皇儿快满周岁的时候,她怀揣圣旨踏出宫门,带着小莲忍痛离开皇儿。翰皇不许她远离,她也不想离皇儿太远,于是就在皇城近郊赤水渡口,开了一家河鱼小店,聊以为生。
村里的人见她一个外来的妇人带一个瘸腿的姑娘,不主动接近她们也不排斥她们,三姑六婆的谣言传得很快,最后传到当事人耳中,说她是大富人家的小妾,不守妇道,被人赶出家门。
小莲气得要找他们骂上一场,香流月一笑:“这种闲言碎语,真要较真,只有越描越黑。”
每天她们穿着粗布衣裙,头上不戴任何饰物,而是简单绾在布包里。每天扫地抹屋,破鱼洗菜,忙得昏天黑地。每天半夜忙完,总是倒头就睡。如果不这样,她就会扯心扯肺想念她的宇儿,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让她心慌,让她愧疚。
但能离开那座牢笼,走进人群中,过得简单而充实,她还是幸福的,唯一对不起就是宇儿。
店里的生意开始有些冷清,但她与小莲薄利多销,手艺也还不错,慢慢好转。
一晃三个多月过去,有一天她们去河边收鱼,看见孩子们朝一个灰衣人扔石子,激动地怪叫:“打死你这个傻子,打死你这个傻子,又脏又臭!”那人对落在身上的石块视若无物,一身褴褛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坐在礁石上,呆呆的望着河水。
或许是他的孤独触动了心中的怜悯,香流月冲上去,替他挡住石子,将那些臭小孩骂走。那人转过头来,香流月看见一张陌生的脸,眼神呆滞,浑身臭烘烘,她有心同情他,但问他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只好将他牵回小店中。
黄昏时分,有个中年男人闯进她们店中,打骂着要带着那个灰衣人,可是那灰衣人喔喔叫着不愿意走。香流月一看那人是村头的刘师傅,村人们说他曾经在城里什锦楼做过掌勺大师傅,烧鱼烧得好。香流月曾经上门想请他做灶上师傅,可是他脾气古怪,看轻她一介妇人,根本不予理睬。
刘师傅见拉不走灰衣人,重重叹口气:“罢了,罢了,老板娘,我就在你店里做师傅,不过,你要收下我这个聋哑表弟,让他烧烧火也好。我娘死的时候再三叮嘱我要顾好他。”
从此她们店里多了两个人,有刘师傅加盟进来,店里的生意好了很多。
从刘师傅口中,她们知道聋哑男子叫宁寒,爹娘死得早,来投靠的表兄。每天他都专注地蹲在灶前,将木材一根根放进灶里,将烧火当成头等大事。来到店里后,他干净了许多,可是不爱洗澡,身上始终有股味道。香流月见他不上前堂,也就不去管他。
每天,香流月都睡得很晚,宁寒总会给她端一盆热水,让她舒舒服服泡脚,烛光映着雪白的莲足浸泡在热水中,慢慢变红,宁寒那张年轻的脸会露出一丝笑容。
小莲打趣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香流月笑骂:“死妮子,胡说八道,他一个傻子懂什么!”吹息了床头灯,拥着干净的棉布被子,睡得暖和。
这里的生活忙碌而平静,只有在夜静人深之时,她会心中疼痛,想念宇儿。
有一天深夜,累了一天,合上账本,香流月站起身,一阵头昏眼花,差点一头撞倒,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搂在她腰上,“谢谢!”她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对上翰玄凌复杂地眼眸,那双眼像漆黑的子夜,看不见光亮,却流露一种痛楚与不甘,牢牢胶住她的目光。
咣的一声,宁寒手中的木盆坠地,热水流了一地,香流月瞧见那双淡漠无波的眼眸很快闪现一抹恨意,然后转为惊讶,他张口,喔喔直叫。香流月见他被一身黑衣一脸冷酷的翰皇吓坏,叹了口气:“宁寒,你先下去。”宁寒却紧张地注视翰玄凌不走,香流月无奈,只好将他推出去,将木门关上。
“你好大的胆子!”一声怒吼像一记闷雷在耳边炸响,香流月一转身就对上翰皇愤怒的眼眸,他隐忍多时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你居然在这里给我养野男人,连废人也要,你就这么犯贱,你就这么饥渴,好,我今天就满足你!”他一把将她拽进坚硬的怀里,骨骼分明的大手青筋直冒,抓扯着她的衣裳。
“你才不要脸,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犯贱,你是看见我在别的男人面前脱光了衣服?还是看见我跟别的男人一起上了床?满脑子肮脏思想,你才犯贱!你放开我,你混蛋!”香流月大声吼他,使劲推攘他。无奈他的力气很大,眼中怒火汹汹也欲火汹汹,眼睛灼亮得惊人,呼出的气息滚烫。
香流月心中根本不想再跟他牵扯,她已经出宫,只想平静度日,没想到只平静了三个多月,他又鬼魅一般出现,她不允许他破坏她的自由。因此,她没有多想,抡起手臂,一掌狠狠打在那张俊朗的脸上,大声吼他,“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你已经给了我自由,你休想收回去!”
翰玄凌的脸黑得吓人,一边脸上泛起可疑的红肿,眼睛瞪得很大,眼神已经从灼热变成阴冷,抬起手臂,硕大的手掌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就要狠狠地拍下。香流月无惧瞪视他,冷笑道:“你打死我好了!我反正生不如死,我不怕死,你下得了手,尽管打我好了,打你儿子的母亲。”那只手掌有丝微的颤抖,然后颓然落下。
还没等他完全落下,不结实的木门被嘭地一声撞倒,打断了室内的剑拔弩张。外面的三个人冲了进来,刘师傅的手上高举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须发皆张,跳动着跃跃欲试。小莲拿着擀面棒,怒视着翰玄凌,待她看清楚山一般挺拔的黑衣人,“皇——”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宁寒双眼血红,像一头疯虎向翰皇扑去,香流月赶紧将他挡在身后。
“该死的女人,最好不要忘了宇儿!不然,我亲自动手杀了他!让你痛死!”翰玄凌的喉咙像被怒火灼伤,粗嘎难听,却如一把钝刀狠狠砍在香流月心上。他一吼完就像一头发怒疯狂的狮子,冲进黑夜,消失得那么快,就跟来时一样突然。
小莲拉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刘师傅出去了,香流月摇摇欲坠,宁寒将她扶到床上,她依靠着床柱,宁寒转身想去扶正斜挂的门扉,一只冰冷的小手却抓住了他温热的手掌:“宁寒,你陪陪我,不要走。”他修长的身躯一僵,似乎轻微地叹了口气,缓缓坐在香流月身边。
那一晚,香流月不知不觉靠在他肩头,泪流满面,“宁寒,你说,翰玄凌是要挟我的对吗?他不会真害宇儿对吗?他这个人太冷酷,太冷血,我真的害怕……”或许因为宁寒是个聋哑人,什么也不懂,所以她才敞开心扉,将她纷乱的担忧,将她的过往,她的不幸,她对雪皇离去的悲伤,她与雪皇曾经拥有的快乐,都不厌其烦地告诉他。
直到不久之后他离开,她才知道她错了。她曾经在睡梦中听他喃喃低语,可是她太困太疲倦听不清楚,他好像一如既往在轻喊“月儿!”
他走了,留下书信说,他没有死,死去的是他的弟弟雪落柏,那个在穴狸山守墓的弟弟,他的弟弟服毒自杀成全了他,所以,他才能潜入翰国来寻找她。他想带走她,可是却不能了。
因为,那一天,她带宁寒在清点酒酿,当她从围在她身旁的陶土大缸中直起腰,在发散的酒香中,她突然听到一个天籁的声音:“嗯——妈——母!”回过头,只见翰炫宇挥舞着两只白胖的小手,从翰玄凌抱着他的手臂上,朝着她的方向一个劲扭动身子,一个劲要她抱。
她每天搬着手指数,他们已经分开了四个月零二十一天,但她的儿子凭本能还是第一时间认出她,并且发出第一声对母亲的呼唤。那一刻,她的耳中听不到有东西坠地的轻响,她的眼中也看不到两个男人无言的对视,她的心中只装满了与儿子久别重逢的浓浓喜悦。她不顾一切冲上去,抢过宇儿,拼命亲他,他流着口水,左躲右闪,发出清脆的笑声,以为是玩有趣的游戏。
他走了,留给她桃花冻印章,它坠地时还是跌去了一角,他用树胶粘上了。
他说:“月儿,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不让你受委屈,不让你流眼泪。”
他走了,成全了她的爱子之心。他走了,将残缺的桃花冻印章留给她。永结同心,记载着嫁给他后,她如三月桃花,拼尽韶华,为他一个人绽放。永结同心,记载着凝香台上,他与她两相偎依,梨花香雪,肆意成就烟雨迷蒙的爱情。
她含着眼泪,笑得那么辛苦,依靠在宫门前。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一身寥落的高大男人坐在锦榻边,垂眸对着在榻上快乐翻滚,流着口水格格大笑的儿子抱怨:“你没用,连皇娘都看不住!”孩子正在努力学说话,他流着口水,用无邪的眼神晶亮地看着他的父皇,口齿清楚地说道:“你没用,连皇娘都看不住!”
18年之后,翰炫宇遵从母命,在山野间找到被母后一眼看中的精灵女孩,他本想敷衍了事,却一见倾心,心甘情愿送她桃花冻印章,上面刻着永结同心,他握住她的手一起完结两代人爱恨纠葛的情缘。
她的闺名叫雪香寒,小他三岁,是雪皇羽翼后来与淡妃弱水生下的美丽女儿。虽然开始他人憎狗厌,被人仇恨,被人报复,然而凭借他玉树临风的外貌,凭借他八年帝王生涯看穿人心的智慧,更凭借他一腔装疯卖傻的痴心,最后终于抱得美人归,他唯一的皇后为他生下一大群儿女。
炫景帝一生波澜壮阔,文治武功旷古绝代,三国归一,民生富足,既是开疆之王,亦是守成令主,统治着大陆上最广袤的疆土,还是史上最长寿的帝王,炫景一朝名臣武将辈出,随帝皇一起流芳百世。然而,没有几个人知道,炫景帝十岁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母后一面,也无法完成父皇死前殷殷嘱托——双亲百年之后归葬在一起的心愿,而终身抱憾。
车轮在飞驰,这一年香流月去了很多地方。见过南方的三泉映月,也见过北国的长白积雪,甚至去了地图上不知名的边城。有的时候,她骑着快马追逐雄鹰高飞,有的时候,一个人静静仰望星空,听群星呢喃。
沧海并不干涉她,只担负守卫的责任,他是一个沉默的男人,隐藏远处,远远保护着她。香流月很感激他,她行走四方,最渴望的就是自由,她失去自由很多年,现在能够出宫,呼吸到以前无法想象的自由空气,她格外珍惜。
她坐在小山坡上,看山花烂漫,听山风欢唱,浅饮一杯清酒,她感到淡淡的幸福,她感到岁月静好。
或许,时间是治疗伤痛最好的良药。这么多年过去,只需要忘记悲伤,重新开始。
天地太大,要找一个远离轨道的人太难。她随遇而安,慢慢将心放下,或许,早已经放下,在不知不觉之间,她放下了过往。没有人会留在原地等候,再回过头,她也离起点太远,她也没有权利去打破别人的平静。
想通之后,她不问方向,像河里的鱼,随着水流的方向游弋,像天空的雁,随着风吹的方向飞翔。在翰国,每到驿站,沧海会找到需要的吃食。离开翰国地界,那是走了很久以后,沧海也会找到吃食,不过,获取的方式多种多样,有的时候,她也帮人做做小工,让沧海直瞪眼,她就会笑,让他忘了她曾经的尊贵身份。他们需要的并不多,她看得出,沧海也喜欢上这种自由流浪的生活。
又是一年三月,他们来到一个叫莫里的小镇,这里汉胡杂居,属于三不管的地方。夕阳将广场照得金黄绚烂,这里的人们要举行一种春耕的节日,大家尽情喝酒,尽情欢歌,祭奠春神。沧海还将听来的告诉她,这里的人们在春祭这一日,可以尽兴欢乐,肆意妄为,哪怕触犯律法,也无人怪罪。
奇怪的风俗,香流月也入乡随俗,穿上青玉色的衣裙,腰间束上黄金链子,头上披上黑纱,戴上美丽的花冠,身姿轻盈地走近春祭广场。
广场上热闹非凡,游人摩肩擦踵,小贩们拼命叫卖各种东西,有小吃,也有丝绸之路进口的精美地毯。十里连蓬,一台一台上演着各种精彩戏目,敲锣打鼓吸引着三五成群的听众,随剧情不断发出笑声与嘘声。
香流月敏捷闪过不断撞上来的人流,从小贩手中买了一杯果汁,远离热闹的中心,站在树荫下慢慢饮着,远处,一个男人身着蓝袍,鼻梁高挺,俊颜邪魅,就那么惊鸿一现。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她一定是昨晚没睡好,所以,才胡思乱想。
在最荒唐的梦境,她曾想过在烟雨蒙蒙的黄昏,回到百花谷,在桃影重重之中,与他重逢,他情深意切,再次吹响碧落桃花。
她清醒之后,就会笑自己幼稚白痴,她早已经害他不浅,早已经物是人非,如今更是天涯海角,哪里还会重逢,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次遇见。他是堂堂的大夏帝王,鼎鼎大名的红魔战神,连狂傲的翰玄凌也说天地间能与他一战的只有夏舞阳,有皇姐伴他笑看风云,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只怕早已经儿女成群,心中只怕早已经将她淡忘。
前些年,她隐隐听说翰玄凌跟他过招多次,有一次隔着珠帘,她还听见翰玄凌在御书房大发脾气,对着秦公公生气,吼道夏舞阳想用十座城池换她回去,好对她皇姐交代,吼道夏舞阳简直是痴心妄想,他势必灭了他。
她悄然走开,拜那个强悍的男人所赐,她早不做白日梦,而是打起精神,辛苦喂养宇儿。
香流月站在树荫下,自嘲地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夫人,你的命盘太奇怪,我听到神的呢喃,让我席娘给你算算命吧。”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妇人安静地坐在树荫下,面前石头上摆着罗盘,卦筒,一身异族黑衣,如果不是她自己出声,她根本注意不到她。
名叫席娘的老妇人满脸皱纹,一只眼瞎了,一只眼却炯亮有神。周围有人起哄:“让她看,看她又古怪地说什么,夫人,她的卦很灵的。”那些人不过是好奇罢了,她不必凑热闹吧。
席娘握住她伸出来的玉手,老树皮一样的手让她感觉粗糙而温暖。席娘翻来覆去看着她的手掌纹路,嘴里念念叨叨:“奇怪,太奇怪,不该这样的,本不该这样的。”
香流月看看天色已晚,本想抽手离开,突然听到老妇人郑重严肃的声音:“三生石上,情缘依旧,前世蹉跎,今生重聚。夫人,听从神的声音,不要抗拒命运,你会找到命定的幸福终点。”
香流月摸出一锭银子,塞进老妇人手里,匆匆离开。远远听见:“这个小夫人长得不错,可惜傍边的男人太凶,咱惹不起。”
她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却让老妇人扰乱了心绪。是啊,本不该这样的,她只是前世的一抹幽魂,错上在香国二公主身上,这般错乱虚空,她没有疯狂已经不错了。她认命地生活在这里,只是一颗心从来没有平静过,满怀惆怅。
命定的幸福终点,她不敢奢望,遇见的三位帝王,每一位都让她惊心动魄,不管是情缘还是情劫,都徒令她黯然神伤。这本不是她的命盘,她只是穿越了,改写了历史上那位祸水红颜——桃花皇后的命运。
纵然可悲可叹,如泣如诉,但她已经年近三十,已经足够成熟,可以云淡风轻,可以自由自在流浪下去,昂首挺胸行走在天地之间,这才是最大的幸福。
这一夜,客房孤灯伴着她,她抱紧双臂凝望窗外一轮明月,隐隐听见风中箫声清奇,吹着一曲《凤求凰》,“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不是碧落桃花,不是长相思,而是凤求凰。箫声响了一夜,吹箫的人缠绵不休。箫声是如此熟悉,行云如流水,偏又跌宕起伏,只有那个肆意妄为,不顾一切的男子才吹奏得出。但怎么可能?香流月自嘲地笑,笑自己这一路总爱胡思乱想,一颗心耐不住寂寞。
第二天,客栈议论纷纷,谈论着昨晚箫声扰人清梦,有客人好事被人打扰,不甚其烦,披衣冲下楼去,本想破口大骂。可是月光朦胧,清霜满地,吹箫的男子站在梧桐树下,俊魅修长,衣袖飘飘,恍若仙人,迷离如梦,骂人的人就再也骂不出口,只是痴傻一般听他的仙曲,连他什么时候悄然离开都不知道。
客人们睁着泛起红丝的双眼没精打采骂着“邪门!”骂骂咧咧回房补眠,香流月跟沧海已经收拾好行李驾着马车离开了。
郊外田野中央石子路伸向远方,道旁桃花一树树肆意绽放,雾蒙蒙一片喜红,马蹄声达达,车轮声鼓鼓,带着香流月轻快地穿越花树,触目天地大美。
猛听得沧海吆喝一声,飞奔的马车紧急停住,香流月身子撞在地板上,凌厉的气息弥漫在四周。沧海叮嘱她一声“小心,莫出来!”就敏捷跳下马车,不听对方说话就跟一个熟悉的身影打斗在一起。
香流月紧张看着场内刀光剑影,眼角余光瞄见百年野桃树下,一身蓝衣的男子,挺拔如松,缓缓转出来,轻轻取下银色面具,抬眸深深切切望着她,阳光照在他半边身躯上,一半照得明亮一半照得灰蒙,恍然如梦。
是他!香流月的心狂跳,砰砰砰震动耳鼓,身上血液奔腾,眼泪不自觉盈满眶。她满脸笑容,直接扑下马车,狼狈跌倒,再爬起来,手掌划破滴着血,泪流满面走向他。她有很多年没有这么失常了。
见她跌倒,他冲动地踏上一步,似乎想冲上来扶住她,但他极力压抑着那份翻涌胸间的激动,握紧双拳,没有再动,可是浑身克制不住微微颤抖,蓝色的衣袍也随之簌簌抖动。
“为什么?”她哭着问道,他到底抛开了多少才追寻她而来。
“还用问吗?我们第一次在桃花树下相遇,我就认定你是我的皇后,我从来没有改变过。我喜欢闻你头发的芳香,我喜欢你的气息,不管多少年过去,依然让我辗转反侧,梦寐以求。”他闭上幽深多情的双眸,喉头缓缓滑动,吞咽着口水。
不需要他细说,她也知道,他数次为她而来,冒死受伤,没有怨言。
很多年,她不知道他的消息,翰皇玄凌也不允许她知道,雪羽翼当时死去的消息还是她无意中看到。
“那,皇姐怎样了?”虽然难以启齿,虽然姐妹之情因为他所剩无几,她还是问出心中的疑问。
“流云,我对不起她。”他眼中有一抹沉痛,缓缓说道:“那次在西漠受了重伤,她就缠绵病榻,一年后大去了。”
“可是流月,不能因为被爱,我就得因为怜悯,因为同情去交出等量的爱意。我做不到,你知不知道?我虽然给了流云皇后名号,可是到最后,我与她还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我对不起她,我太狠心。”
香流月抱住他消瘦的腰身,将头埋在他血肉之躯的胸前,“你不是狠心,而是……”她只有流泪,哽咽着说不下去,他只是忠于自己的感情,守候一份深情,他没有错,错的是她,招惹了他,也招惹了他们。对皇姐,勇于爱我所爱,无怨无悔,她不能与之相比,她也说不出心中是愧疚?是抱怨?还是沉痛?反正感觉十分复杂,她无法分辨清楚。
到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的爱恨情仇也只能随她飘去。他们三人好像谁都没错,好像谁都错了,或者,从纠缠在一起的开始,就是阴差阳错。不以伦理道德推算,她只能埋葬过往,放下不安,重新开始。
对雪皇羽翼,她也只能在抱憾中学会放下。她再出现在他身边,她的存在只会时时刻刻提醒他灭国之仇,夺妻之恨,何来破镜重圆的快乐?每时每刻她都无法自处,她终究做过翰皇玄凌的女人,是他儿子的母后。雪羽翼,有的人,只能深深留在心里,只要他一生平安就好。
“舞阳,你就这样出来寻我,那你的大夏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禅位给我大皇姐的孩子。成不成器,就看他的造化。”
他坦然一笑:“江山代有帝王出,王朝更替也不过一两百年的事。如果咏儿碌碌无为,今后被你的睿智孩儿灭掉,那也是大夏的命,咏儿的命,我无憾。自古以来,江山,有力者得,红颜,有情者得,不用怨天尤人。我做不了冷心冷肠的铁血帝王,我只做有血有肉的男人就好。”
“前生早与你纠缠,今生才能与你相依百年,来生还要与你重聚,不管百折千回,此心不变,此情至死不渝。”
人生还有多少个十几年可以容得他们蹉跎?香流月的心酸胀,他对她的情意始终不渝,她虽然将最初的情意深埋心底,放开他的手,只想一心一意对雪羽翼,然而雪羽翼再好却始终无法完全取代他,更别提她与翰玄凌的一段孽缘纠缠,如今那情意的花苞经过春雨浇灌迅速破土而出,拼命向着他的方向绽放。
香流月泪眼朦胧,凝望他天人一般俊魅的脸庞,真切如大师笔下最美的雕刻,多少年过去,他还是俊美如斯。他的双眸炙热如火又情深似海深切地跟她对望。她扬起花瓣一般的双唇,哆嗦着寻觅他嫣红一片丰润的唇,清冷瞬间变成温热,再变成滚烫,当他的舌与她纠缠,以沫相濡,他那心满意足的叹息是如此深沉。灵魂的碰触令他们的心飞上云端,一起飞,一起飞。
是他,漫天桃花簌簌,她一见倾心的红衣男子,不知为何阴差阳错,流离失所。多少年过去,初恋的心悸依然留存心底,留下心香瓣瓣,方可再续前缘。
好在最后,他们都看穿了生死,看淡了富贵荣华,不再悲伤而是满怀希望。
昨天太累,太沧桑。
今天携手踏上新的征程。
明天充满希望,如风雨之后彩虹绚烂。
幸福,铭刻在三生石上,守望之后,终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