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菘猛地站起身，四角板凳被撂下左右摇摆“噔噔”直响，他三两步冲向床前，没了半点斯文气，愤怒让他一时忘了初衷，原本循序渐进的提问也开始失去了一个心理辅导者应有的条理和禁忌，“是谁，谁干的！怎么能——”
身体抱成一团，贺景蜷缩在床脚嚎啕大哭起来，发出的声音破碎又尖利，紧捂着耳朵好像再听到一个勾起回忆的字眼就会疯狂，“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别问我!”
“好好！不问，不问了，你也别想了，别哭了……”贺景的过度失态让唐菘有些着慌，赶紧拿出应对小孩儿的招数哄着她，他也知道自己的冲动一问对心理创伤患者来说过于冒进和富有刺激性，唐菘压抑住起伏的心潮，把耳朵被抓得紫红的小姑娘锁在怀里，禁锢住她近乎自残的举动。或许是痛苦的回忆让她饱受精神上的折磨，此刻的贺景竟然也虚弱得任由他困住，挣了几下之后再不动弹。
怀里的小姑娘像一头虚弱的困兽，唐菘一时愤怒一时心疼，扶住怀里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上，由上至下，轻缓地，安慰地给她顺头发。
抽噎声渐弱消失，他能感觉到滚落在小腹处的泪水越积越多，顺着衣衫还在向下浸染，越来越灼烫和蠢蠢欲动，唐菘有些不自在地捞出缩成一团的贺景，向后挪了挪保持安全距离。
贺景抬起脑袋，抬手一挥抹了一把刚刚还显得有些迷蒙的泪眼，“怎么治。”
这问题并不意外，“根据症状的轻重，治疗方案也不同，如果不到病入膏肓的严重程度，其实可以选择自我心理调适，并不一定要药物治疗。”而且他们现在手头也难找到药物，唐菘不太习惯贺景脸上的苦大仇深，把夸大病情吓唬患者那一套早早丢开，“你可以描述一下你的症状，我也好根据……”
贺景已经坐直了腰板，手指无意识地滑过固定小腿的夹板，由于条件限制，找不到石膏只能用木板代替，唐菘觉得脑海里有什么越来越明晰，声音却越来越艰涩，终于再说不下去。
“症状的话，”贺景没有察觉眼前人的情绪变化，想摆脱所谓PTSD病症的急切让她很认真地描述自己的症状，“我选好狙击位，隐蔽好，一切很顺利，”贺景抿了抿唇，“树倒下来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躲开，我也能躲开，但身体不受控制，完全……动不了，好像被什么强迫，我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说不出来。”贺景垂下细白的眼帘，又抬眼定定看着唐菘，“这次只是压住了腿，下次……想办法治好我。”
这个女孩，这个女孩！她平淡地讲述自己受伤的经过，让唐菘心里刮起飓风。
所以不是躲不开，也不是故意不动，而是曾经的痛苦与恐惧占据了身体的本能，在贺景趴在隐蔽处时，席卷过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告诉它们动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近乎于不需要思考的反射行为。
虽然不知道她的过去，但贺景对记忆的破碎拼凑已经让唐菘猜出了大概缘由，他几乎想抱着贺景的伤腿也嚎啕大哭一场，看着这个严肃认真又计较地描述病情请求治疗的女孩，唐菘心里压抑得难过，又不知道该往里发泄，只能紧紧握着拳头好像在握紧心中的狂潮一样，“这……确实是PTSD，因为你曾经受过……罚，狙击时不能动不能发声可能被身体作为本能牢记起来，这种记忆比你的脑细胞更牢靠，你也许会忘记以前发生过的事，但不会忘记身体的本能。如果还有你说的强制性的机体功能障碍，那我的建议是你暂时不要用狙击枪，更不要隐蔽到狙击位进行狙击行为，所有相关的思维、行动统统都放在一边。在心理调适成功之前，不要再碰这些东西了。你自己也知道，这次只是树枝压了腿，下次，”唐菘顿了顿，“下次，要是碰到丧尸，或者干脆楼塌了，你要怎么办？”
贺景犹犹豫豫，终于点头，“我听你的。”
“恩。”唐菘有些满意，胸怀里充斥着教养女儿的成就感，但眼光扫过那条伤腿，又有些焦心酸涩，“心理治疗我大概了解，但暂时还拿不出什么治疗方案，不过沈文那里好像有几本心理学的资料，等我找来查一查再说。”
贺景却忽然转头盯着他，气势汹汹，“不许告诉任何人！”
唐菘一愣，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略一皱眉，“如果能和他探讨一下你的病情，也许能找到更好的治疗途径。”
“不需要。”贺景坚决地摇头，“弱点怎么能让别人知道！不安全。”
唐菘心下有疑问，“你怀疑他？”
“不是，只是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是经过的事多了，变得越来越有戒心，还是她想起了以前的什么事，开始蜕变？唐菘觉得这很不好说，但毫无疑问，他确实被贺景的话恭维到了，因为明显贺景没把他当“别人”。
贺景眼里的某长辈刚刚还酸涩痛惜的心被温暖了。
“回来路上我问你为什么不躲开，你怎么说‘动，就输了’？明明是动不了嘛。”被治愈的某长辈开始有了闲聊的心情，开始逗贺景。
“随口说的。”不肯承认自己指挥不动身体所以躲不开的小姑娘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抓过枕头蒙住头一副“不听你说”的劲头。
唐菘心里暗笑，到底是孩子气，他拍了拍枕头，“嘴硬的小鸭子。”
“才没嘴硬。”枕头下传来闷声。
继续嘴硬吧就，唐菘趁她不备一把掀开枕头，露出贺景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小妮子果然害羞了！
唐菘被这萌到心尖尖的表情闪飞了神，被贺景趁势夺回遮脸道具，紧紧捂上再不看他。
难得贺景腿受伤，战斗力骤减，童心未泯的大男人意兴突起，决定逗她到底，两人在床上你追我赶，闹得不亦乐乎。
唐菘顾忌着贺景的腿，也不敢真迫着她，左顾右盼反而费力，贺景更是小脸红扑扑，最后两人都玩得气喘吁吁。
唐菘看贺景似乎是被这一打岔放开了情绪，不再低落，心里才算安稳。
方锴进门看到的，就是贺景衣衫凌乱地挡着脸躺在唐菘身下，铮铮铁汉再一次鼻血红红，挂上了两条杠杠。
唐菘松开拉枕头的手，干咳两声从床上爬下来，整了整衣服若无其事，“有什么事？”
方锴抹了一把鼻血，表情还有些呆，“夏队长叫你们，有事情说。”
“恩，这就去。”唐菘点头，抓起贺景的拐杖，在床前蹲下，“走，上来！”
贺景倒是没犹豫，扒拉两下上去了。
小姑娘骑在唐菘背上，貌似很开心，纤巧的个子似乎还想往上窜骑到脖子上，被唐菘拽了下来，一颠一颠地向夏队长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方锴同志呆呆看着，鼻血簌簌地流着，纳闷这两人究竟是情侣呢，还是兄妹呢，还是父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