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忽然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高楼。
铁网外活物鲜血的腥甜气息已然引来了几只晃晃悠悠的丧尸，此时正埋头啃食发出迫不及待的吱嘎声。丧尸的腐臭和血腥混杂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安格小有嫌恶地退开几步离得更远，完全已经忘记前一刻抠住铁网发狂的正是自己。他顺着贺景的目光看去，楼墙上乌压压的玻璃群里，有好几个洞伸出窗外的乌锃枪口，正显眼地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闪着寒光。
身后令人牙酸的骨肉摩擦声忽然停顿，草丛里的丧尸一个接一个地扑倒，再无声响。安格呆看着那几支自上而下的枪口，又回头看了看狼藉中后皆是脑爆出血花的丧尸，脸上闪过奇异的笑容，“我还以为狙击点是要隐蔽为上的。”
贺景想了想，“隐蔽的……也有不少。”
“什么！”那笑容转眼就隐匿不见的安格跳脚作愤愤状，“不是说人手不够么，还放这么多人闲站着举枪玩儿！”他瞪大了眼，“不过，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他们倒是相信你，”安格摸了摸下巴，又变回了不正经，“这么差别待遇，难道是因为你没有长尾巴？”
“不是，”她摇头，“我能感觉到……有杀气。”贺景有些犹豫，“你最好不要再趴在铁网前面胡乱叫唤了。”
安格的嘴角垂了下来，脸上有些发僵，大概有三秒的时间里他死死盯着贺景，终于也没能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到半点是自己理解错了的迹象。
安格沉默了下来。
一言不发的兽人让贺景感到不习惯，“其实他们未必是要开枪，”她抬头默数楼墙上肉眼可见的枪管数量，“而且适当的威慑……是必要的。”
安格的语调罕见地带上了讥讽，“可惜这威慑不是给丧尸看的，”垂着尾巴的兽人低头向前走，随手揪了一根猪尾巴草，晃荡几下很快又开心起来，“算了，不说这个,去看我的花花妹妹了。”他挤眉弄眼，又开始调笑，“话说你还能感觉到杀气，这么厉害?哥哥我兽化之后也不过能听得更远点而已，你该不会在看不到的地方，长了一对翅膀吧，还是你其实也是有尾巴的？”安格挤了过去，笑容很荡漾，“真的好想看！”
贺景摇头，正要回答，身后却响起了凑近的风声！
灵活避开的两人回头看去，远处击毙丧尸的铁网处已经崩开了巨大的裂口，被血腥味引来的丧尸聚拢在裂口处正拥挤着鱼贯而入！从背后袭击的丧尸虽然已经被安格一击倒地，却有更多的丧尸源源不断地补了上来！
安格狂啸一声冲了上去！
丧尸一个接一个地被撂倒，拧断脖子，撕开肢体，被那条有力的尾巴卷住，又被狠力掼向墙面砸得脑浆四溅！兽人大力又灵活的优势完全显现，野蛮又原始的拼杀里尽是血腥的味道！安格的眼里又透上了红，好像在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又好像是激动起来无法自控，一直杀回到铁网的裂口！兴奋不已的安格满眼放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来啊，进来啊！”
冷不丁一块巨石砸了过来，安格的豪言壮语戛然而止，他趔趄着回头，贺景不客气地砸来第二块，“快堵上！”
“嗷嗷嗷，真没情趣！”被泼冷水的安格有些扫兴，牢骚后抱着脑袋蹲了下去，贺景也不理一动不动的安格，陆陆续续把废铁箱子废石块码在裂口处，丧尸盯着近在咫尺的猎物疯狂地摇动着铁网，贺景撅着脑袋推着石块使劲蹬地和丧尸群拼着力气，直到丧尸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轰然倒地，才顺利地把裂口推合了回去。
贺景扭头避开了丧尸脑门上爆溅出的黑血，回头看那片楼墙，那几支乌黑的枪管还在日光里闪闪发亮，环绕在枪口的青烟还没有完全消散。
贺景拍了拍裤腿，向抱着脑袋似乎在努力平息自己的安格走去。这时远处却响起了冲天的惨呼！枪声，吼声，尖叫声顿时大作，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转眼间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惊逃人群像一道道狂暴的洪流，顷刻间暴发了开来！
安格抱着脑袋跳了起来，“吵什么！成心想我再躁起来么！”他横手截住一个就要从身边惊惶跑过的男人，“有丧尸进来了么！吵吵什么！平时训练口号不是喊得震天响么，遇上丧尸就怂了！看我进来一个杀一个，进来一双杀一双！”
被拦住的男人惊恐万状，结结巴巴，“兽人……”
“我是兽人你是第一天知道么？”安格更加狂躁，粗大的手掌已经让男人的胳膊浮上了一圈红印，尽管脸上憋得青紫，男人嘴里的话总算是说了完全，“......丧尸！兽人丧尸！”说完一把挣脱出去跑了个没影。
安格一愣之后把衣衫掀脱了个净，“尼玛！就没两天安生日子！”说着就向喧嚣的源头狂奔过去！
贺景回身眺望，实验室的那排矮房子静立在骄阳下，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她从身后拔出刀，也紧紧跟了上去！
安格在前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四散追逐人群的丧尸被利索地捡出，拧断！
大好情势之下安格忽然一个猛停，突兀地侧身发出亢奋无比的狂吼！不及止住冲势的贺景撞上那张宽阔的脊背竟被冲退了好几米，狼狈爬起来的贺景恼羞成怒，“你干什么！有毛病么！”
安格把冲上来的丧尸横抛出去，半挂在铁网上的丧尸还在挣扎，倒吊的脑袋正对着地面上鲜血淋漓的动物尸体不断拱动，安格捂着鼻子却比贺景更羞恼，“哪儿来那么多鸡！”
“你们还在干什么！”一声厉喝之后，方锴举着枪匆匆跑过来，他急匆匆推着贺景，“快！你们带着人往大门逃！那里有车！先回基地！”
“怎么回事！”
“我他妈也不知道！中了邪一样丧尸全往这儿涌！两头的铁网全塌了！我们顾得上这头顾不上那头！还有兽人丧尸，我们挡不住太久！”方锴抓住贺景的胳膊根本不容她推拒，“能走的先让他们走！沈文他们已经通知了，不用再找！送完这趟再把车开回来接我们！”
枪声吼声大作，有嘶吼着扑倒丧尸拼命的，也有无声之间似乎是从狙击点射出的子弹穿梭飞进丧尸的脑袋，动静之间让周围的画面有些恍惚，方锴掏出一个通讯器，放在嘴边大吼，“小赵！你看好了！她带着人去车库！”通讯器里电流声滋滋作响，有人在另一边回应着模糊的“安全”，“保护”，方锴把通讯器塞了过去，一把将贺景推了出去！
安格还在兴奋地撕扯抛掷着丧尸的肢体，贺景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丝不耐和不知名的愤怒，她对着血眼朦胧的安格清喝一声，“还不走！”
满脸血污的安格转过头来，高高勾起了唇角，这副诡异的表情在他脸上显得无比狰狞，竟让贺景无意识地横刀身前戒备，安格这时却露出了两颗大犬齿，手下发力一错，被控住身形的丧尸瘫软在地，“走！”
两人一路冲在最前，零星遇上的丧尸自然不再话下，有时不用他们出手，丧尸就随着爆开在脑门上的血花无声倒地，他们行进得越来越快，身后跟上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却也被甩得越来越远，贺景眯着眼看着前方，“罗晋！”
前方拐角处的身影停顿，两人顷刻间就追了上去，安格席卷之间一手拎过罗晋一手划过短兵相接的丧尸喉咙，一阵风般向前毫无止息，贺景追得也有些吃力。半吊在兽人强壮胳膊上的男人神色坦然，迎着呼呼灌来的风解释着，“去车库……你知道……逃跑我是很在行的……”
所谓车库不过是大门旁边的一处空地，由于机场驻地的人数不多，现在也只整齐停放了四辆重型军卡。一眼望去空荡荡的草皮在被甩在身后的喧嚣衬托下显得格外静谧，贺景顿住了脚步，“有人。”
安格不太在意，罗晋却从兽人胳膊上跳下来警惕地举起了枪。
“有人先来了有什么奇怪？”兴奋不已的安格嗓音粗重了许多，“你这同伴不也跑得比我们快么。”
一声沉闷的引擎隆响从最末的卡车处传来，罗晋几乎是飞身冲了出去！
赶上去的两人看到对峙着的一人一车！
“这是怎么回事？”安格一跃跳上车头，蹲在车顶垂头看车内的两人，“不去杀丧尸，拿枪对着基地长干嘛！”
基地长和光头男人举着双手从车上走了下来。
从基地长板着脸看罗晋，“我也想问，这是想要干什么！”
罗晋轻笑，手里的枪却不放下，“没什么，您请稍等等。”他挪到贺景身边，“先别放人走，等我检查检查。”话音一落，从基地长的脸色立时变得很难看，光头男人忙出声，“这是怎么说的，机场里都乱成一团了，你们还在拖延什么，基地长和我也是救人心切，快让我们把车开去救人。”
罗晋转向剩余的几辆车，只把话扔回来，“别急，等我们开车一起去。”
从方的老脸一阵青一阵白，视线从安格转到贺景又到贺景脚上的裹伤布，不知在想什么。很快罗晋回来了，脸上先前还能缓解缓解气氛的轻微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三辆车，全发动不了。”
从方似乎毫不惧怕投射来的怀疑视线，“笑话，车发动不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怕是天气太热，维护的人员也不尽心。”
“这四辆车刚早上还用过，我就是坐着其中一辆来的。”罗晋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发动不了，还真巧。偏偏有一辆没坏，就更巧了，我还要问一句从基地长，你要到哪里去救人，人就在后面还没有赶过来，你是想在前头开车给他们开路么？”
安格呛了一口，终于忍不住崩笑出声。
从方脸色铁青，“我做什么，不用向你解释！你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话！还有，我一个小职员千辛万苦逃到万源，基地是我一手组织起来的，人是我一手招进来的，发展到现在人人都要叫我一声从基地长，我为什么要做损害大家的事？我一心想大家过得更好，把基地建设得更好！”
安格摸了摸脑袋，血红的眼睛里显出了疑惑。
远处鼎沸的人声越来越近，几只摸索靠上来的丧尸被贺景几刀抹断了脖子，从方站在原地岿然不动，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你们也不要听人挑唆就大动干戈，”从方一副长辈模样的语重心长，把罗晋干净丢在一边，只对着贺景和安格慈爱有加，“你们是基地的中坚力量，以后基地还要靠你们的。”
罗晋脸上闪过一丝凶狠，一言一语十分冰冷，“我一个月前到基地，进去的第三天参加了民兵搜索队的任务，那次去了三十个人，回来了十二个。”
从方把罗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边，继而冷哼一声，“有得必有失，你怎么不说在基地能吃到别处吃不到的好伙食？”
罗晋不理会他，“死的十八个人里，有十五个都是像我一样从没有出过任务，从没有参加过训练，刚进基地的新丁，另外三个是不满十八岁的孩子。”从方脸色不豫，罗晋却不给他插话的机会，“我不知道其他人，但我当时之所以同意加入，除了有食宿上的优待之外，还因为有人告诉我搜索队只会在附近郊区转一转，即使碰上丧尸数量也不会多，这人就是他。”罗晋指了指从方身边的光头男人，男人肩膀一缩，躲过了他的目光。
“至于那三个小孩，我有缘和其中一个说过两句话，他说从基地长说了，单单参加训练只能是纸上谈兵，要想长本事还得多多参与到实战里去。”
“难道不对？我也是好意，只有他们自己本事长了才能活下去！”从方气咻咻地反驳。
“没有不对你就让我说完如何？”罗晋似笑非笑，“实战确实是有用的，但那次一出基地大门，领队竟然带着我们一径往市中心去了。等我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所以之后我再也不敢轻易答应去出任务。”
“那也只能说是队伍里的某些人贪功冒进。”从方横着眼不见心虚。
“一次是贪功冒进，两次呢，三次呢？对贪功冒进的人也不见从基地长给过惩罚。那之后我特别注意搜索队派出去的人员，基本上除了有大量的兽人是雷打不动之外，几乎都有占半数的新丁和孩子。”
“夏队长上一次到基地来，听说就是为了从基地长派出去的搜索队，似乎是有人困在楼上却不敢顺着绳子往下爬吧。”罗晋看了看贺景，贺景的脸上已经浮起了一层杀气，“听说你当时也在救援队里，我虽然没看到当时的情景，大概也能猜到。新丁还有不太懂事的孩子，真到了开枪出血的时候，别说是夏队长就是我也不太能看得上。”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从方浑身发抖，好像有冲天的怒气，“我可是基地长，难道我是故意叫人去死，故意不想让他们活吗！”
“没错！你就是故意！你只想让够强大的活下来，让弱小的去死！你故意纵容，制造机会，这次更是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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