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属的舱壁在白光灯下反射着暗哑的冷光，舱顶凸起穿行的各式管道线路下凝结了由于上浮造成的温度差异形成的水珠，随着舱体在江浪中的轻微摇晃滴滴答答地流成一线，如雨滴般摔落在了同是金属材质的地面。
雷妮没好气地推赶着落在最后的三个“新面孔”，那是上艇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逃生者，惊慌失措的他们幸运地被带了上来，雷妮不耐地用尾巴敲击舱壁，“快走！”
从甲板下到舱内先经过的长长廊道并不宽敞，一盏悬于头顶的照明灯不间歇地闪闪停停，让那一段的通路显得有些昏暗和阴森，雷妮在队伍的最后不满意地大喊，“柯斯！怎么回事！灯坏了也不修理！还有温控系统，你到底有没有设置！怎么到处都是湿嗒嗒的！你一直在水下两百米睡觉么”
“好吧，我正在看！”从前方传来的柯斯的回答声明显底气不足，“理解理解我吧，要知道，一个月前我还只是个潜艇盲！这玩意儿比我想的复杂！”
“自动化的东西能有多复杂！”雷妮反驳着随着众人进到宽阔的大厅，刚一踏入，入目的是金属墙壁上高高矮矮悬挂的黑白相框，单调贫乏的色彩透出冷硬杀寒，让整个大厅带上了一种执迷的味道，厅角有张围着方椅的长条形餐桌，桌面上一套歪歪斜斜还剩着残汤的餐具和周围的整齐条理显得格格不入，桌上正中央摆放的一瓶五彩缤纷的鲜花更在整个大厅肃穆锋严的大环境里显得异常突兀离奇。
“柯斯！我告诉过你老老实实在水底下呆着！你居然浮上去摘花！被人发现了怎么办！”雷妮一把将花束扔进了餐桌下的垃圾桶，怒气冲冲地喝问，柯斯从一扇门后探出脑袋，笑嘻嘻，“被发现了就以帝国的名义剿灭他们！”看出了雷妮已经快被惹火的脸色，柯斯到底收起了笑脸露出歉然，“好吧，我错了，可你想想在黑漆漆的水底下呆一个月有多难受，我也想偶尔透透气嘛。”
“而且我也真不明白为什么派我来，我又不是军人，更不是行动队出身，”柯斯显得有些委屈，“还总是遭你嫌弃。”
“行了，闭上你的嘴！要不是……怎么轮得上你！回去之后你也给我把嘴闭紧，否则不用我，你也别想活得长久！”打点好位置站定的雷妮回身盯了盯仍然架在贺景脖子上的利刃，“你把刀拿稳了，要是她有什么——”
罗晋却忽然踉跄几步，高大的身形骤然前倾！大惊失色的众人猛然绷紧，却发现罗晋已被反扭着胳膊押向了前一刻的人质身前，闪烁的刀光已经握在了贺景手里！
一瞬间的大逆转让人产生了疯狂过山车般的情绪突变，雷妮在轻微的惊讶后更早地反应回来，“我还以为你在外面和这些渣滓野了这么久，变得更没用了，原来那点破身手还是在的嘛。”罗晋被拄着刀鞘的贺景单手按住，押成鞠躬的姿势形容狼狈，雷妮扫了他一眼，哼笑一声，“你们的国家有个词，叫班门弄斧，哼，臭虫而已，也敢近身威胁我们，真是不知高低。”雷妮一脸不屑地缴了众人身上的枪械，却独独漏下了贺景手里的小匕首，她的语气轻飘飘，“算了，这小刀就留给你了，他任你处置，不过别把地板弄得太脏。”
罗晋却被背上的手大力地，稳健地，推开了。
匕首也被扔进了雷妮正准备封装武器的木头箱子。
罗晋怔怔然回头，有点不相信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放过了，现在的他早已经没有了胁迫他人的筹码，完全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就算不要他的命，起码也要见点血，吃点痛。
贺景的无所作为竟让他破天荒地有了一丝忏悔感。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弄清为什么说这些话，“你是个好女……恩，姑娘，但……我只是想活着。”
这时的贺景下巴上还有一条淡淡的血痕，那正是挟持发生时手滑的误伤，小姑娘站在光影林立之间，视线却早已离开了他，目光静静地投注在令人有些昏眩的墙壁照片上，那图像上特征性的抬手军礼和典型的双排扣军装大衣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狂热又邪恶的纳粹粉丝的秘密收集房，又或者是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那个纳粹潜艇“海狼”们在惊涛骇浪的太平洋上肆虐的年代。
唐菘觉得贺景几乎是要融进了那片光怪陆离高低悬浮的相框中，那个纤小的姑娘按着手底下光秃秃的刀鞘，努力挺直了脊背，与周围的一片严锐肃厉莫名的相斥，却又相合，又或者本身就是在那种环境里熔炼而出，却又无法顺利从中找到归属感的悲凉，无力甚至是愤懑，唐菘摇了摇头，对自己脑子里蹦出的种种思想感到惊心，再要深想，各种思潮却疯狂地奔涌，反而让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病态地思维僵化，眼前也有些模糊。
雷妮桀然生笑，“无聊的悲悯心！”
“那要怎么做！”贺景却忽然暴跳了起来，烦躁愤怒甚而还有无措，“杀了他么！”
“该消灭的就不用手软！你以前学的东西都到哪儿去了！”雷妮分毫不让，却不是恨铁不成钢，反而像是最高意志般地反射性地脱口而出，然而她又笑了，笑得冷讽，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对牛弹琴，“我怎么忘了，你从来不是个好学生。”
“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为什么偏偏是你，又瘦，又小，还有那惹人厌恶的黑眼睛和黑头发！简直……简直！”雷妮脸上交杂着痛恨和无奈，过耳的短发在她脸颊边激动地颤抖，虽然那发色和皮肤一样带上了兽化后的暗沉，却仍然能依稀辨出原本的金黄色泽，“既然……既然就是你了，那你就站好你的位置，不要再让他痛苦！这样的你是代表了帝国的荣誉！代表我们无上的民族！为了它们，挡路的统统都能消灭！不论什么手段！快点收起你可耻的悲悯心，这些劣等民族，下水道的虫子，就应该轻轻松松地干掉！”
雷妮的气势惊人，一句一句重重地砸下。
“我也是……”打破沉默的这一声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惨然，贺景的双肩轻抖，“下水道的虫子……难道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