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雷妮冷哼，“错了，是‘我们’。”
“要是真被炸死了，你的尸体会跟我挂一样的牌子，其他人才是‘相关遇害者’。”柯斯捧抱怀里的物件在剧震不断的舱体中模样滑稽地跑跑停停，赶到雷妮面前却被落在头顶的电花吓得跳脚，雷妮嫌恶地抽出他怀里的防鲨刀和水枪，这些都让柯斯不好意思地挠头，他的笑容里带着讨好，“那我呢……我的尸体也和你们挂一样的牌子吧，”他挺了挺胸脯，神色里竟也有了一丝肃穆，“我也同样是为了帝国奋斗至今，就是死也是为了帝国牺牲！”
雷妮往身体上固定装备，头也不抬，“行了！看在帝国份上，收住你的嘴，现在滚去给我看着注水阀！保持升降口的压力！如果我被水冲昏了，你就和这群没用的窝囊废一起死在水下吧！”
柯斯忙不迭地点头，慌忙又向回跑，却被贺景一把扯住，她脸色涨红，圆鼓的双颊气愤难平，“也给我一副，我也要去！”突来的侮辱让她愤怒得失去了理智，即将失去某个重要的人更让她的内心咆哮着要爆发，“我跟你没关系，我自己的命自己救！”说着就像升降口冲了过去！
通道的灯光时明时暗，强震仍然接连不断，舱体里零碎的部件叮啷下落，火花电光越来越频繁地冒出闪现，两个飞快的身影在廊道里奔跑追逐！
雷妮伸手几乎是把贺景甩了回去！
“你这算什么？跟我闹脾气么？你还真是让他惯得半点样子都没了。”雷妮的语速极快，一边嗤笑，一边打开了升降口的大门，门上的注水控制灯已经变白，她钻进了升降舱，舱门沉沉落下，雷妮看着被她狠狠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贺景，嘲讽在电火明暗之间异常锐利，“你出去能干什么？和我比谁游得快么？这样的深度能把你的肺压成碎饼干！”
“现在你只能靠我！”缓缓下降的金属门遮住了雷妮的半边脸，只露出了扭曲抽动的嘴角，她尖利的声音在船舱里回荡，“全都只能靠我，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
柯斯怀抱着新一副防鲨刀和水下枪匆匆赶来的时候，紧闭的升降舱门前贺景正扶着墙壁发呆，起伏的强震和瘆人的电花声都没能影响到她。柯斯小心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这个和雷妮同样拥有令他羡慕身份的女性，在空出手来后立刻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躲闪着电花提着建议，“其实……虽然为了帝国值得任何的牺牲，但也不应该白白送命，”又是一下强烈的震荡，柯斯紧紧拉住不知从哪里垂下来的一跟软管控制住了身体。他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结结巴巴，“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出去，雷妮说得对，这里的水压我们克服不了，”剧烈的震响让他惊得蹲地抱头，好一会儿才伸出脑袋说话，“现在出去会被压扁的。如果你要出去，那也得再等等，”他探头看水压阀，表盘上的玻璃已经被震碎，柯斯仔细地分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我们现在正在上浮，最少也得等升到三四十米，否则，你就是出去，也会被压扁。”
贺景接过装备就地放下，“升到三四十米至少要五分钟，五分钟之内外面该结束的早就结束了，如果不能，这里也撑不了这么长——”
刺耳的警报声忽然高声锐响！惊呼声伴着闪烁的红光大作！
柯斯脸色惨白，“是机房……机房起火了！”
大厅里一片惊乱，水幕也越来越大，冲刮着模糊的人影。贺景一路狂奔，在烟雾电光和水汽里准确地接近机房，顺着舱门在墙壁上摸索，直到推开一道隐门，拉出了其中的消防罐。柯斯紧跟在后面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纤细不甚明晰的身影在能见度不超过两英尺的混乱空间里准确有序地移动，推开机房门，抱着有大半个人高的大红罐挤了进去，然后浓烟涌出，逐渐消散，完全没插上手的柯斯这时如梦初醒，他抱着头跟进去，机房里已经是一片焦黑，各种仪器表盘都蒙上了厚厚的黑灰。贺景摔开灭火罐，用手指涂抹开其中的一块显示屏，半径等距离增大的放射纹表盘上，两个青绿色的光点正在激烈地纠缠碰撞！大厅里水声，电响和人类的嘈杂，都比不上这小小的屏幕催人紧张！舱体仍在震动，像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左冲右突，却被名为水压的缰绳死死牵制，这牵制却让它更加凶猛肆意地反弹！头顶上有螺钉慢慢被挤出了舱壁，一厘米一厘米地凸出平面，柯斯再顾不上抱脑袋，跳上去双手死死捂住，尽管如此，却还是有几条渗出的水线透过指缝流向了地面。柯斯像落水狗一样抖落头发上的水汽，求救似的看着这个条理分明、有的放矢的女孩，“现……现在怎办？”
“什么也不办。”贺景根本不抬头，双眼死死地盯着显示屏，“只能等。”
柯斯双手捂着凸出的螺钉扭转身子看屏幕，全身湿透的女孩立定在焦黑一片的按钮键盘前，让他跳到嗓子眼的心脏慢慢降了回去，屏幕上两点青色的光点仍在移动，两方加速靠近，错过又分开！柯斯伸手扒开糊住眼睛的液体，不知道是水还是汗，放下又赶紧把手叠回去摁钉子，作为头一次上潜艇的外行他心中很忐忑，不自觉问这个让他安心的女孩，“我们……能活下来么。”
撑着表盘立定的贺景没有回答他，于是他又问了一遍。贺景抬头瞪视，“你刚刚不是还很英雄的么？都在打算尸体上挂什么牌子了，现在怎么怕了。”
柯斯尴尬，习惯性就要去挠头，刚一抬手螺钉立刻弹出喷出一丛水花，他慌手慌脚地再次扑上去，这次却被贺景挤开。她从衣袋里取出胶皮和绑绳，三两下让破口不再渗水。柯斯望着将剩余的材料放回衣袋的贺景，撑着膝盖很是敬佩，“你……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装在身上的？”被解放开的双手大方地挠了挠头，“真是厉害！你和雷妮一样，果然都是训练有素，和一般人就是不同！”
贺景手下僵硬，无言地又回转身去盯屏幕，柯斯却像是找到了支撑和主心骨，凑上去絮絮叨叨地发问，好像这样可以减少些心里的恐惧，“你说外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听以前的老人们说鲨鱼攻击潜艇的故事，据说是地面上战争血流成河，染红了江海，这才引来了鲨鱼群。似乎鲨鱼是遇上血腥就会发狂的，该不会？”又一根管道爆了钉子，水流刚一喷出，柯斯就塞上了胶皮，密实地绑上了绳子，贺景看着屏幕摇头，“海洋动物很少主动袭击潜艇，而且就算是鲨鱼，也不会有这样的力度，”两个光点再一次地错开！即使只看得到蛛网图上的抽象运动，也能在巨震的舱体里想像出战斗的激况！
“等等……你说血腥？”贺景忽然抬起头，又想到了还被锁在房间生死不明的唐菘，她狠狠地踢开地上的红色空罐，“该死的青蛙！”
铁罐斜飞撞上舱壁，立刻将金属板材撞出了凹陷，柯斯瞠目结舌，“等……等一下，”惊醒过来的新丁连忙制止，“别，请停下，会出事的！”柯斯用不顾生死的姿势护住墙板，“水下的潜艇就是鸡蛋壳，难道我们要从内部打穿它吗？”
贺景烦躁地敲击桌面，抓了抓粘湿成条缕的头发，“我知道！我没用力！”
“没用力就有这种效果？”柯斯指控，然后又惊讶，“难道行动队都是这样的能人？我还以为雷妮的大力气是兽化造成的。”
贺景动作僵硬，语气更僵硬，“我怎么和她比。”
如此生硬的语气让柯斯奇怪地转头观察她，他摸了摸鼻梁，“真奇怪，我以为你们的关系会很好，一路上她什么都不理，一心想找你回去。我们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天知道我有多少次就要被丧尸叼走，她也差点受伤，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她说她不放心你，一定要把你毫发不损地带回去。虽然带你回去也是命令，但我想就算是至亲也没有这么用心尽力的了，可你们却并没有我想象的......”柯斯顿了顿，似乎在找个合适的词，“嗯，亲密。”
何止是不亲密，两人一开口总是上火，几乎没有好好交谈过。
贺景沉默，没有说话，这时舱体却再次巨震，冲势惊人，仿佛临终前的最后一击！
柯斯像跳豆一样弹倒在地，鼻青脸肿地顺着倾斜的舱体向下滑去，他挣扎着摸索，被贺景一把扯了回来！
他牢牢抓紧纤细却像铁臂一样固不可摧的胳膊，笨拙地爬了起来，他感激地看向这个不如兽化后的雷妮那么高大强壮的女孩，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表盘上，那里只剩下了一个光点！光点慢慢接近，那迫近的压力却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块绿色的按钮嘀嘀嗒嗒地鸣闪了起来！
“是升降口请求进入的信号！”柯斯松缓下来憋住的那口气，笑了，“是雷妮！她成功了！”
贺景熟练地按下了开舱按钮。
柯斯笑容大大，一边迎向升降口一边夸赞，“到底是行动队！就是厉害！这些按钮多得我现在还不能随时反应，你随手一点就知道位置！还有雷妮，不管是鲨鱼还是什么，统统不在话下！”
两人在舱门前等待，路过大厅时那里的人们还在匆忙地堵塞着漏洞，尽管柯斯兴奋地向所有人传达了好消息，舱体里的破损却仍然不可小视，积水最深的地方甚至到了膝盖。
升降口的水阀显示正在排水，厚重的金属门后可以听到轻微的响动。
虽然灯光还在时明时暗地闪烁，水流液滴还在四周抽泣滴答，火光电闪也还没有停息，但现在所有人的心情都已经大大的改变，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轻松。即使在大厅里堵水，以王立德打头的几人也放慢了节奏，踩着地面的积水仿佛在享受着雨中的工作，只除了贺景。
她脸色晦暗，心情烦躁。半分钟前明明经过了那扇紧锁的房门，却连停下听听里面的动静都不敢。
金属门向上拖开，雷妮随着江水的腥气踉跄地跨进来，然而她脸上却没有其他人的好情绪，她板着脸指挥柯斯，“去机房检查！做系统测试，舱尾撞伤了一大片，肯定有问题！快去！”雷妮少有的急迫，“难道只有出了问题你才能发现吗！”
雷妮一个接一个的吩咐和惨白阴沉的脸色让柯斯不敢多说，心情恶劣的贺景却同样灰着脸问，“是丧尸么？青蛙？”
雷妮点头，竟然破天荒耐心地解释，令人十足意外，“就是在岸上遇到的那一种，我是知道它们喜欢在有水的地方聚居，却没想到到了这么深都能遇上。大概船上有血腥味，把它引来了。”雷妮的身体晃了两晃，好像支撑不住，“虽然干掉了，但船体严重受损，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雷妮虚弱的模样和反常的态度让贺景有些怀疑，“你没事吧？”
雷妮扶着墙壁慢慢坐下去，湿衣顺着肩头滑落，露出了渗着血的肩膀，那里青紫一片，大块的血肉翻出，伤势延展隐藏在了衣衫下，贺景瞪大眼睛，“你受伤了？”
雷妮淡笑，动作笨重地取下了背上的枪械，“放心，没被咬，那家伙力气不小，差点把我撞进了涡轮，到底还是被我干掉。”
满不在乎地雷妮让贺景忽然有了一种熟悉感，她想起了柯斯刚刚的话，“你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
“以前？你了解我的以前么？我不记得有跟你很熟，”雷妮回望盯着她伤口打量的贺景，温和的态度却瞬间消失，又恢复了嚣张横行的笑容，“就算是执行任务，你也从来没和我一组，喔，我差点忘了，你怎么可能和我一组，你可是宝贝，从头到尾只出过一次任务，还一去不复返了。”
对雷妮一如往常的冷嘲热讽贺景这次并没有太激动，“我们做新兵入队的第一天，是你……把我从操场上带回去的，我记得。”
“当新兵不懂事，总有一些无聊的同情心，就算是别人我一样会多管闲事，现在想想，不管你就好了，”雷妮又开始尖锐刺厉，“你死了也省得我现在这么麻烦！”
贺景捏紧拳头，不甘心地摇头，“不会的，你对我……很和善，每次在操场上罚跑，我都能感觉到，你……在看着我，我就很有力量，”水亮的眼眶有些发红，“每次我都看着你的背影，你在最前方，永远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她的拳头慢慢放松下来，“我是行动队的差生，考核任务没人愿意和我一组，只有你，我还记得有一次剿杀任务，和在岸上时一样，我们轻松地把兽人丧尸消灭掉，我们……配合得很好，”
“行了！”雷妮按着伤口厉声打断，“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想用追忆过去来打动我么？在行动队里我们确实学过以情诱人，软硬兼施，但也得看看对象是什么人。对我，尤其是站在你面前，你觉得我会心软到放了你么？还是，你觉得我受伤了，你就有机会了？告诉你，我就是再受一次伤，你也杀不了我！”
“难道一定要说打打杀杀么？”王立德如果听到这话从贺景口里说出来，恐怕睡觉都会笑醒自己调教有方，站直了身体也不比坐下的雷妮高出多少的小姑娘脸色茫然，“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呢，”雷妮尖声刺耳，几近恶毒，“我以前也不是兽人。”
贺景惊愕地望着她。
雷妮笑得开心，眼睛里却全是另一种狂猛的情绪，“猜对了，为了更有把握地找你回去，我才被改造的。”
“所以，你讨厌我了。”贺景说得干涩。
“讨厌？”雷妮挑了挑嘴角，“怎么能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词汇来形容，我不是‘讨厌’，是‘恨’。”雷妮看着对面的女孩颤抖着双肩，一句一句接着往下说，仿佛这样无比解气，无比痛快，“我可怜你这个黑头发的臭虫在行动队的悲惨遭遇，时不时地帮你一把，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她揪扯着自己的尾巴，“让我沦落到了和你一样的境地！我从来作为日耳曼民族的一员无比骄傲，可你看看我，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谁还会承认我是民族的一员？我连你都不如！我是个动物杂种！”
贺景默然不语，她垮塌下肩膀，终于泄了气。
她总算知道印象中平和沉稳的雷妮再次出现在她面前，那种莫名的恨意源自哪里，而造成这种局面的逃不过一个人——那个总是带着凌厉的气息让她打从心底里惧怕的男人，那个教会她各种本领却往死里惩罚她的男人。
贺景打了个寒噤。
“完蛋了！完蛋了！”柯斯的声音比他的人更风风火火地早一步到达，他的慌张招来了刚从大难中逃过心中仍有不安的人群，“我们无法上浮！制氧机损毁！舱尾损伤度百分之三十！”
－－－－－－－－－－－－－－－－－－－－－－－－－－－－－－－－－－－－－－－－－－表示我是两章一起发的分割线，今天的分量算足吧~(^_^)菘子哥的下落明天应该就出来了，本以为今天能出来，但还是没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