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的叹息声里,隐藏着淡淡的惋惜,淡淡的无奈。萧楚越盯着沉鱼,喘息着说道:“是,我是想用找到你的功劳,去向皇上求情,换取叔父一条性命!——我不曾想过直接动刀兵,我是臣子……”
“既然是臣子,就不该有这样的念想!叛臣生死,自有律法。若要法外施恩,也有皇上圣断,你却妄想挟恩求报?”沉鱼的笑容非常尖利,像是一把刀子,“不管怎么做,你都不可能两面保全了!你如果这样做,那么不管你先前立下多少功劳,你还是叛臣,还是一个对皇上不忠的臣子……”
“不要说了!”萧楚越突然暴怒起来,上前一步,说道:“娘娘,别的话臣下也不说了,请娘娘与臣下一起走!臣下保证,不会对娘娘有任何不敬,也不会让皇上为难……”暴怒的声音渐渐压抑下去,涩声道,“好歹只有一条命,谁要就谁拿去吧,我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我还以为自己是谁,可以管得了谁?……”
萧楚越语无伦次的说着,沉鱼突然有些害怕——是,有些害怕!
方才与萧楚越东拉西扯,就是为了分散萧楚越的注意力。
萧楚越已经注意到了身边埋伏的士兵。但是,萧楚越不见得注意到所有埋伏着的士兵。
自己给萧楚越分析形势,批评萧楚越的所作所为,目的就是将萧楚越的注意力分散掉。注意力分散,自己再打一个手势,下面的士兵,就会乱箭齐发。
虽然是一群受伤的士兵,虽然弩箭数量不多,但是在萧楚越心神大乱的情况之下,将将萧楚越射伤还是不成问题!
可是,萧楚越的心神真的大乱了,沉鱼却觉得,无法下手。
萧楚越——
沉鱼还记得,那个冷宫的夜晚,萧楚越站在自己门外。默不作声,站了半晌。
这个男人,或者是真心对待自己的——虽然,现在,他要拿我去换他的叔父!
萧楚越大叫着,上前,伸手,去扣沉鱼的手腕!
他要用强了!
沉鱼再不迟疑,身子一斜,向边上倒去;同时,左手做了一下“射箭”的手势!
铮铮弦响,乱箭齐发!
沉鱼计算得很好。自己往下倒去,正好可以避开士兵的弩箭。士兵的弩箭,正好对准了萧楚越。
当然,实现这个计划的前提是:萧楚越的动作不能太迅速。
沉鱼万万没有想到,萧楚越一见沉鱼倒下去,即刻扑上前来,似乎有搀扶之意。身子自然有些倾斜——而就在这时,铮铮弦响,乱箭齐发!
萧楚越的身子已经向前倾斜,要避开这些乱箭,最有效的办法不是后仰,而是向前扑倒。
来不及细想,萧楚越身子就往前扑倒——正好,压在沉鱼身上。头的位置,正在双峰中间。
沉鱼受伤的脚剧痛。也来不及叫痛,挣扎起来,一把将萧楚越推开!不小心又碰到伤口,当下收回自己的手,换了那只健康的脚,一脚将萧楚越踹开。
踹了之后,才觉察到——自己踹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对?
然而,来不及尴尬了,沉鱼咬牙挺身而起,靠着树木站定,拐杖在手,作出了防守的姿势。
而几乎同时,士兵乱箭齐出,其他几个御林军军士,有受伤的,也有立即躲闪开上前的。场面登时大乱,厮杀成了一团。
萧楚越倒在沉鱼身上——一时也感觉不到什么,正要离开,却觉得身上衣服被人一扯,才知道自己倒下的位置,有些不对。但是现在性命攸关之际,却也不容想些什么,当下手腕一翻,又要去抓沉鱼。没有想到,沉鱼躲闪却是快速,接着****一痛,竟然是被沉鱼踹了一脚。
****是最要紧的地方。被人一踹,萧楚越再强的武功也无法抵受。被沉鱼踹开,一时竟然无法站立。他是勇悍之人,现在又是要紧之际,当下也无暇细管自己的伤处,见沉鱼站立而起,当下一个翻身再到沉鱼脚下,避开沉鱼的第一掌,抓住了沉鱼的伤脚,将沉鱼拉倒。随即压上去,将沉鱼的手死死扣住。
沉鱼脚上被萧楚越抓着,剧痛难忍,冷不防被萧楚越拉倒。萧楚越随即压上,将她的手死死扣住。全身酸软,竟然行动不得。发起狠来,张口咬住了萧楚越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狠命往下一扯。
萧楚越吃痛,手上一松。沉鱼趁机松出一只手来,一掌击出。这一掌是含羞带愤而发,自己也无法估量力度。虽然距离极近,但这样一掌还是带着五成的力度,直击向萧楚越的前胸。
萧楚越猝不及防,硬挨了一掌,嘴里登时沁出血来。硬生生将一口血吞回肚子里,扣住沉鱼就是不松手,冷声说道:“你总算暴露你的武功了——不管怎样,你都要陪我走这一程……”
“做梦!”被萧楚越再次压上来,沉鱼只觉得浑身酸软,恨声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脚上伤处再次被萧楚越压到,剧痛让她几乎再次昏过去。一掌再次击出,却被萧楚越及时扣住。闻着萧楚越身上传来的男性气息,又气又恨,连死的心都有了。
沉鱼正羞愤之时,却觉得身上萧楚越的身子颤了一颤,随即不动了——
萧楚越眼睛里生命的光泽一划而过,像一颗流星一般,熄灭了——
他的头挂了下来,重重落在沉鱼身子上。
沉鱼的心,突然害怕起来。厉声道:“你在干什么,你在装死?”
接着就听见一个士兵的声音:“将军,我刺了他一刀……他已经死了,不过……”那士兵用力想要拖开萧楚越,可是他显然力不从心。
沉鱼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可是,心却扑扑直跳着,无法将自己的呼吸稳住。身上多了一种粘稠的东西,那是从萧楚越身上流出来的血。
想要推开身上的萧楚越,手上却是异常酸软,使不上力气。一种巨大的压抑感压迫着她的内心,她简直想就要这样昏迷过去。
可是,她头脑清醒得很,无法昏迷。
忍着脚上的剧痛,终于将萧楚越推开,沉鱼扶着边上的伤兵站了起来。看见萧楚越背上一个巨大的伤口,还正汩汩留着血。
萧楚越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沉鱼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他死了,我杀了他了。
沉鱼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是,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负罪感。
镇定了一下,沉鱼问身边的士兵:“我们的人——怎样?”
“我们的人……”士兵喘息着,也无法回答。沉鱼抬眼向四周看去,边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首——
萧楚越带来的军士,无一活命。可是沉鱼自己麾下的近百士兵,还能勉强站着的也只有四人。这四人,本来就是身受重伤。这一番运动,伤上加伤,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一种巨大的悲伤攫取了沉鱼的心——死了,都死了——为了保护我,都死了。
为了救李广寒,或者说为了配合李广寒演这么一场戏,沉鱼送掉了一千多士兵的性命。但是那时,沉鱼并没有多少负罪感。因为,那是为了救李广寒,而为李广寒效死是士兵的使命。
尽管也有疼痛,但是沉鱼认为,那不是自己的责任。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保住更多的士兵性命,用最少的牺牲达到最大的目标。
可是,今天,片刻之间,这么多的死亡,却使沉鱼不能喘息——这些士兵,是为我而死。
这些士兵——两天的患难与共,沉鱼已经将这些士兵看做自己的朋友,看做自己的亲人。然而,这些士兵却全都死去了——因为自己一时的心慈手软?因为自己没有抓住最佳时机?
站在那里,心神恍惚,不能言语。
腿部剧痛,不能站立。眼前一片昏花,沉鱼想要昏迷。哑声说道:“这些兄弟……”还没有说完,却听见边上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水,给我水……”
沉鱼往边上看去,见是一个倒在地上的士兵。他的肚子被人剖开,肠子拖了出来,可是偏偏还没有死去。失血的造成的口干,让他喃喃叫唤。
肠子拖出来——不能救活了……沉鱼扭过头去,说道:“给他一刀,让他痛快点吧……”声音哽咽,不能再说下去。
边上的士兵答应了一声,蹒跚向那伤兵走去。沉鱼缓缓坐倒——脚上却再次一疼!
萧楚越!
趴在地上的萧楚越,竟然伸手,拉住了沉鱼的脚踝!
沉鱼听闻萧楚越已死,又看见手下士兵伤亡惨重,心神恍惚,竟然没有去检查萧楚越的生死情况。萧楚越昏迷中醒来,见沉鱼就在自己面前,心中大恨,哪里忍得住不动手?当下一伸手,就将沉鱼的脚踝拉住,将沉鱼拉倒。
沉鱼猝不及防,被萧楚越拉倒。她反应奇快,当下就伸手摸出腰间的软剑,向萧楚越的手斩去。可是还没有碰到萧楚越的手,萧楚越手下一使劲,就将沉鱼拉到了自己跟前,伸左手,不顾软剑锋利,就牢牢将沉鱼的软剑抓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