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萧楚越终于从床上挣扎起来。他的生命力竟然如此旺盛,连家里的人也不敢相信。望着从床上爬起来的侄子,萧潜摸着自己的胡子,眼睛里竟然有东西在闪动:“你……很好。”
他说不出其他话来了。萧楚越也说不出话,他只是虚弱的笑笑,半天才想起问一句话:“皇上没有事情吧?那个天机公子,留下了没有?”
萧潜笑,眼睛里泪花闪动:“那天机公子已经不能为祸。你放心吧。”
萧楚越虚弱的笑:“那天机公子没有将性命留下?”
萧潜道:“风亦寒来了,将天机公子带走了。不过我们的人紧紧追击,他们毕竟没有逃远。天机公子跳下了舍生崖。”
不过是寥寥数语,却说出了那日的惊险情境。萧楚越心中五味杂陈,沉默了片刻,道:“下去看过没有?”
萧潜道:“当日手头没有绳索梯子,不能下去。第二天才下去,不过一夜过去,下面豺狼虎豹无数,早已寻找不到。即便寻找到了,也辨认不出。你实在……太不懂事了,怎么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拼呢。”
萧楚越说不出话来。叔叔,您该懂得的,不是吗?
我如果不拿命去拼……堂姐会如何?叔叔您会如何?
我知道,叔叔您是最忠诚于皇上的人。然而,忠诚不是君王用人的唯一标准,叔叔您与姐姐的举动,已经严重的挑战了君王的底线。
也许,依照萧家的实力,我们有机会取代君王。然而,如果那样做,天下必定有几年大乱,而我,并不想在史书中成为一个乱臣贼子。您也不想。
所以,我只有这个选择。
心中杂乱的想着,低低叹息了一声,说道:“侄儿是傻了一点。”
萧潜望着萧楚越的眼色,明白了什么。沉沉握住了萧楚越的手:“你姐姐身居深宫之中,却也知道君王所好,绝对不会去动君王最在乎的人和事。那个沈沉鱼中毒的事情,我去问过你姐姐了,不是你姐姐做的。是有人嫁祸。我们家处在这个地位上,嫁祸的事情是免不了……皇上已经知道了。”
萧楚越一怔,道:“皇上已经知道了?”
萧潜道:“是这样,前天有人潜入了皇宫,给皇上送来了一份地契。是安阳县最好的地段的地契,五百亩。地契上,是乔信阳的名字,地契登记的时间,是二十天前。”
萧楚越完全怔住:“地契?这又有什么关系?”
萧潜脸上冒出青气:“侄儿,你难道还想不明白!乔信阳不过是一个小御医而已,哪里有这么多钱买这么多地!联系乔信阳前几天那句话,只要有脑子就明白,是有人收买了乔信阳,让他在关键时候来这样一句话!而说了这句话之后,他就杀了乔信阳灭口!”
萧楚越道:“好恶毒的贼子!皇上查出是谁干的没有?”
萧潜道:“皇上已经让人去彻查……皇宫重地,居然让剑客自由进出……”摇头笑道,“接替你的那个黄扬天,已经被皇上训斥了两次了。昨天皇上还派人问你情况,来看过你。”
萧楚越道:“皇上天恩,臣子只能粉身碎骨以报。”心中一个闪念,嘴巴里就叫了出来:“不对,天机公子,还活着!”
萧潜诧异道:“你如何得知?”站了起来,“难道那地契是天机公子送来的?不可能,皇上给天机公子下了化功散,他这辈子,不可能恢复武功!”
萧楚越点头道:“叔父您想。乔信阳被杀,谁在第一现场?是那个刺客,但是刺客得手的时候,我们侍卫已经马上绊住了他。所以,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检查乔信阳的家当。然而天机公子不同,天机公子,他是从容不迫检查了半天乔信阳的尸首的!”
萧潜沉默了片刻,道:“不过也有可能是风亦寒送来的。风亦寒与天机公子呆在一起这么久,或者是他送来的也说不定。”
萧楚越轻轻叹气:“但愿如此。”
叔侄俩正在说话,却听见外面有奴才跌跌撞撞跑进来,满头满脸都是水,萧潜不由诧异,正想喝问,却听那奴才叫道:“大人,大人,快点迎驾,皇上,皇上到了!”
皇上到了!萧楚越身子晃了一晃,几乎要摔倒;萧潜急忙出门,不过才迈出门槛,就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道:“爱卿不必多礼,外面雨大,您老身子骨要注意!”
萧楚越正要跪下,一个水淋淋的人已经大踏步走进,伸手将萧楚越扶了起来,说道:“别靠太近了,朕是一身的水,你身上还没有好,得了寒气可是要紧的事情。先回床上躺着吧……”
萧潜低声吩咐了下去,片刻就有家仆送上崭新的衣服:“皇上,您淋湿了,恐怕时间久了要沾染湿气。臣家里没有好衣服,然而这一身是没有动用过的。只是……僭越了……”
李广寒笑道:“爱卿是一片忠心,现在又没有那些讨厌的言官在场,朕就是穿穿你家的衣服,又有什么关系?”
后面进来一个水淋淋的夏有利,急忙上前。萧潜道:“夏公公也是一身的水,先由在下家人帮您换了衣服吧?皇上就由老臣来服侍吧。”
夏有利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水,迟疑了一下。李广寒笑道:“事急从权,你自己下去换衣服吧。”萧潜见皇帝许可,急忙说道:“皇上,请跟随老臣来。”
萧楚越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感动非常,嗓子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片刻之后李广寒换好了衣服,萧楚越这才看见,原来皇上穿上的,居然是是自己的衣服。自己的衣服穿在皇帝身上,稍微有些大;然而更显得皇帝那君临天下的浩然气度。
李广寒看着萧楚越的神色,知道萧楚越心中所想,笑道:“这老天居然不作美!听说你醒来了,朕就想过来看看你;又怕言官多事,就微服悄悄出来。没有想到,才走出宫门,就下了大雨!朕与夏有利虽然紧赶慢赶,还是被淋了一身。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
萧楚越哽咽道:“臣……臣怎敢受皇上如此厚爱?”
李广寒嗔怪道:“什么厚爱不厚爱,你为了朕连命都不要了,朕不过是淋了一点雨,却偏生来这么多话。你先上床去躺着,朕好好看看。”打量了一圈,说道:“是瘦了好些了。朕送来的几支山参,可用了没有?”
萧楚越无法回答,萧潜急忙鞠躬道:“回皇上,山参已经用了一半了,现在遵照御医吩咐,每天晚上一盏参汤,效用好着呢。”
李广寒笑道:“既然这样,朕回头再送两支过来。”萧潜急忙再次跪下谢恩。
萧楚越听帝皇絮絮叨叨,竟然全不是旧日那威严的情貌,心中感动,热泪再也忍不住,直接就下来了。
李广寒笑道:“竟然是朕的不是了。朕是小气了一点,居然只送两支……”正说着笑话,萧楚越已经跪下了,说道:“皇上,臣粉身碎骨难报皇上天恩……”萧潜也跪下了。
李广寒急忙将萧楚越扶起来,说道:“与卿家说过了,遇见这一场大雨也是意外的事情,卿家不需歉疚的。”又问了一些作息吃药的情况,萧潜一一回禀了。
萧楚越迟疑了片刻,终于问道:“臣朦胧之中,也曾听说那天机公子有同党进宫作乱,却不知宫廷中的诸位娘娘……”
李广寒深深看了萧楚越一眼,笑道:“现在早就没事了。你不曾听说过么。”
萧潜急忙回禀道:“楚越也是刚刚醒来,臣还未来得及与他说这些事情。”
李广寒道:“那日是有乱党进宫,先后挟持了沈美人与承天。不过第二天就全都回来了。”
萧楚越还想问话,然而萧潜却递给他一个“不要多话”的眼神。萧楚越也知道自己这样问话不妥,当下硬生生忍耐住了。
听外面雨声渐渐停了,李广寒便站起身来,说道:“朕还是回去吧。宫里面不见了朕,还不知怎么找呢。”
萧潜急忙送驾。萧楚越躺在床上,心潮起伏,竟然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却说李广寒与夏有利走了出去,萧潜早就备下车马。李广寒上车,夏有利在下面伺候。李广寒笑道:“你也上来吧。刚刚淋了一身雨,先养息养息也好。”
夏有利道:“奴才还是在下面伺候好。”李广寒笑也一笑,也就由他了。
夏有利跟随着车驾走路,心潮起伏。
主子天威,似乎越来越难测了。刚才还在书房里发萧潜的脾气,一转眼却拉着自己上萧家看萧楚越。而且,故意选了一个雨下得最大的时候。自己要给主子准备好雨具,主子却是摇手要自己放回去。主仆两个走到了萧家,果然被淋了个透湿。
主子这是苦肉计呢……夏有利心中苦涩。萧家……不要辜负了皇上才好。
李广寒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今天萧楚越迫不及待说的一句话,却让李广寒心动了一下。承天是萧家的侄子,承天的事情,萧家的人定然在第一时间告知萧楚越。那么,让萧楚越按捺不住,直接向自己询问的,定然是沈沉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