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沉鱼与李广寒，同时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皇上，方才从冷雪居出去的人，是臣下。”
声音微微颤抖，但是声音依然很清晰。一个侍卫越众而出，那笔挺的身影，如同一杆修竹。
沉鱼怔住。
她实在没有想到，萧楚越在这当口，居然会站出来。
他来这里胡闹一场，目的不就是将我置于死地吗？李广寒下了命令，他的目的不就实现了吗？
他为何还要站出来承认？
他难道不知道，一站出来，李广寒对他的印象就要打个折扣？私自会见嫔妃，不管什么理由，不管皇帝如何宠爱，都是大忌！
他不要命了吗？
难道他是为了我？为了保住我的性命？
沉鱼心中一片迷茫，然而她也知道，有萧楚越站出来，自己就不用冒险出手了。
李广寒听见萧楚越的声音，也是怔住。怒气一点一点上眉梢，冷声说道：“方才是你？”
萧楚越跪下，说道：“回皇上，是臣下。”
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一堆不可置信的眼光集中在萧楚越身上，几乎要将萧楚越灼伤。
萧楚越突然觉得自己舌头异样沉重——是的，就自己本心来说，自己这样做并无过错。但是，这到底是宫廷！沉鱼，是皇帝的妃子！
我错了——我将给整个萧家带来耻辱；即使皇帝陛下现在就将我处死，我家也没有任何怨言！
——然而，既然做了，我不能不说！
不能让沉鱼背上“与人通奸”的罪名，更不能让沉鱼因为这个罪名而送掉性命。
沉鱼没有将我供出来，然而这不能成为我躲避在后面的理由——
萧楚越心中的思绪非常杂乱，然而头脑里却只是轰隆隆的一个声音：沉鱼！
“你来这里做什么？”李广寒将自己的怒气压抑下来，声音沉冷。一定有理由。萧楚越不是叛逆朕的人。他不会无理由的进入朕的后宫，肯定！
“因为——臣想要将沈美人带出冷宫。”
萧楚越的声音，简直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但是每个字，都非常清晰。
他想要将沈美人带出冷宫！
他想要将沈美人带出冷宫！
他想要将沈美人带出冷宫！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是不啻于一场地震，将周遭一圈人，都震得头脑发昏。李广寒脸色变了几变，声音终于稳定下来：“你想将她带出冷宫？为什么？”
萧楚越声音很低：“因为，冷宫不是安全的地方。”
冷宫不是安全的地方——李广寒当然知道，冷宫不知安全的地方。然而，他万万想不到，萧楚越居然因为这个理由，进入了冷宫，想要将沈沉鱼带出去！
他——居然也迷恋上了沈沉鱼！
心中酸酸涩涩的，有些难受。李广寒竭力将胸腹间那种味道压抑下去：“沈沉鱼送进冷宫，也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你怎么现在才想起？”
“因为……”萧楚越终于将话说出来，“最近皇宫中不太平。”
李广寒望着面前的萧楚越，突然之间，羡慕起萧楚越来！
因为萧楚越可以随心所欲。尽管他身上也背负着家族的枷锁，但是萧楚越到底站出来了，他竟然有这样的胆子！
他竟然敢进入朕的后宫，要将朕的美人偷渡出去！
想爱就爱，想要就要，他居然有这样的胆量！
——而朕，而朕！朕贵为天子，却不能这样随心所欲！因为朕不能丢了天子的脸面，朕是为天子这个身份活着！
心中莫名其妙的感情奔涌着，李广寒突然爆出了一句话：“如此大不敬的行为，你以为朕不能杀了你！”
萧楚越直挺挺的跪着：“请皇上赐死。不过此事与沈美人无关，臣下虽然进入冷宫，却未曾与沈美人相见，沈美人也不知有臣下之事。”
李广寒怒极反笑：“到了这样关口，你还为她开脱！”
李广寒目光转向沈沉鱼。沈沉鱼安安静静的站着，冰冷的月光倾泻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竟然是一片纯净，没有杂质。
她的脸上，依然是很安静的神情。她从来不是畏死的人——方才的畏怯，只是暂时的——
如果处死她，萧楚越该如何处置？
萧家——
萧楚越，曾是朕最忠诚的臣子——
蓦然之间，李广寒拿定了主意：“萧楚越，起来。”
萧楚越跪着：“臣下有罪，不敢起来。”
“你是有罪，身为侍卫统领，居然进入了朕的后宫。尽管无有他事，然而后宫纪律不能不整肃。”李广寒声音微微有些颤动，“不过你年龄已过二十，却壮年未婚，是朕与萧宰相的过失。既然你有求凰之意，朕就将沈沉鱼赐给你做个妾室又如何？”
一句话落下，四周悄无声息。
所有的人都为这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惊呆了——皇帝，居然将自己的美人赐给萧楚越！
平妃的呼吸禁不住急促起来——万万想不到，劳动了一场，竟然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唯一的好处，就是沈沉鱼终于给发配出宫了——沈沉鱼从此成为了臣子的妾室，再也不能在后宫之中兴风作浪了。
然而——沈沉鱼还活着！
本来以为，皇帝会杀了沈沉鱼，罢黜萧楚越，连带着萧潜，也要上表请罪。皇帝对萧家的宠幸，就此到头。就着今天扯出来的这个口子，自己就能得到机会，将这个口子慢慢撕开。
这是真正的一石二鸟的办法。
然而——皇帝居然要将沈沉鱼赐给萧楚越！
这样下来，萧家还不感激涕零？皇帝与萧家的关系，更为紧密。自己竟然找不到机会了！
周围的侍卫，也都是目瞪口呆。皇上——果然是天纵英主！如此大量，萧统领犯了这样的错，皇上非但不斩，还要将美人赐给他做妾室！
这样的皇帝，不重美色只重英才的皇上，才是我们效忠的对象！
周围的太监宫女，也是反应不过来。忍不住羡慕啊——沈沉鱼，居然可以出宫了！
皇宫，是天下最华丽的地方，也是天下最大的牢笼。她与萧楚越私下交往，皇上居然就成全了她，将她放出宫墙！
虽然是做了萧楚越的妾室，然而，萧统领现在还没有妻子！
她居然因祸得福，得了这样的好运！
有些宫女看着沈沉鱼，羡慕的眼睛里几乎要挤出火来！
萧楚越站在那里，也是一时不知该想些什么。皇上——将沈美人赐给我？
片刻之后，萧楚越才记起自己要再次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已经紧张变形：“皇上！”
沈沉鱼不由微微冷笑。女人向来是工具，和亲的工具，示恩的工具。现在这样尴尬的场面，李广寒似乎也只有这样的方法才能化解。在场的宫女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自己，沈沉鱼突然笑了一笑，慢慢的，拔下了头上的一根簪子。是一根银簪，很软的银簪。
“萧卿家只管起来。”李广寒说出了那句话之后，心中还有些异样的味道，似乎很不好受。然而必须竭力压制着：“今天过错，必定发给有司论罪。然而朕不是无情之人，既然你对沈美人有心，那朕也不是无情之人。你且将沈美人带出去，今夜就完婚，明天早上回宫来领罪吧。”
萧楚越听李广寒说话，不由再次磕头，哽咽道：“皇上之恩，天高地厚。不过臣对沈美人并无非分之想……”
沉鱼听萧楚越辩解，不由微笑起来。没有非分之想——那就是说，他半夜来这深宫之中，目的就是为了将自己陷于绝境吧。
寻死觅活的把戏，必须到关键时候才能使用，且听萧楚越怎么说吧。
捏紧了手里的银簪，沉鱼看着萧楚越，身躯微微有些颤抖。
李广寒脸色已经铁青：“你是说，你对沈美人并无非分之想？那你为何半夜三更出现在这个冷宫之中？”
萧楚越道：“臣——只是怜惜沈美人性命，不忍让她……臣本来准备将她带出宫去之后另行安置，臣……没有将她……的意思。”
李广寒再也忍耐不住：“你絮絮叨叨，却是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做事爽快一点！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想要！说明白一点！”
萧楚越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臣曾经受过沈美人恩惠，不忍心她就此葬身于冷宫之中，有报恩的意思。沈美人如此人才，臣与之有云泥之别，臣配不上他！怎么敢有其他妄想？”
李广寒道：“你是说，你配不上她？所以不敢有妄想？”
萧楚越道：“皇上明鉴。”
李广寒蓦然大笑：“你错了！错了！沈沉鱼美貌又如何？她不过是一个楚国进贡的宫女而已！而你，却是朕最心爱的臣子？你怎么会配不上她？是她配不上你，那才是真的！朕再问你一句：朕将沈沉鱼赐给你，你要还是不要？”
萧楚越竟然难以回答。周围一片寂静，可怕的寂静。
正在这时，却听见边上传来一声冷笑，很清脆很柔和的冷笑。这声冷笑打破了所有的僵局，众人的目光，全都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