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径直往寝宫走去,研墨急忙跟上。沉鱼回过头,看了一下身后,突然问道:“想容呢,怎么没有跟来?”
研墨道:“想容姐姐不放心,又回门口看情况了……”
沉鱼摇了摇头,说道:“她呀,心事实在太重……”
研墨也是心下忐忑,说道:“小姐,这萧楚越出去,真的能将桓紫英劝出来吗?昨天……是我胡闹……”
沉鱼笑了一笑,说道:“也没有什么。半夜的事情,我也与皇上说过了。给皇上分析,那多半是敌人嫁祸给萧楚越的。我放萧楚越出去,皇上定然不会怪罪。”目光突然之间变得有些渺远。萧楚越……从此之后是敌人。
或者,研墨是对的。对萧楚越,自己的确不该太留情。然而……自己还是留情了。连研墨设下的这么好的圈套,自己也去帮萧楚越解套。自己这样,不是自讨苦吃么。
渺远的目光中,突然出现那个晚上的情景。萧楚越站在冷宫的门外,静悄悄的站着。自己藏在门后面,竭力屏住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呼吸均匀而绵长。
隔着一扇门,自己听到了萧楚越的呼吸,萧楚越也听到了自己的呼吸……
沉鱼的双颊,突然变红了。
闭上眼睛,默默的将不切实际的念想赶出脑海。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打开床头柜,取出一叠写满字的稿子来,笑道:“你拿着,到门口去给皇帝送去吧。”
研墨没有接,却迟疑问道:“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沉鱼笑道:“什么意思,你不用担心……你还担心你小姐不成?你小姐如果要走,外面五千兵马也不见得能拦住去路。”
研墨跺脚,道:“小姐,我知道你要演戏。不过演戏也不能演太逼真了。”
沉鱼笑道:“就你话多!顺路告诉皇帝,说沈沉鱼定然不会让皇上为难。还有,这些书稿写得匆忙,还来不及誊清,请皇上原谅。”
研墨拿着那叠书稿,赶向行宫大门。远远就听见萧楚越的声音:“桓统领,你这不是糊涂了?皇上天纵英明,沈美人如何,是皇上家事,你如何能妄自参与?还带着手下的兄弟都跪倒在这泥地上。现在正是大冬天,凌晨霜重,不是伤了兄弟们的身体吗?皇上将这么多弟兄交给你,可不是叫你这样随便伤了弟兄身体的……”
研墨不由怔了怔:这个萧楚越,在小姐面前傻里傻气的,在别人面前,却也是精明得要命!这几句话,一边是劝说桓紫英,一边却是将悄悄将桓紫英的罪名换成了一个小名目。
桓紫英一行人,听说了萧楚越消息,冲动之下,做了一件大糊涂事。他们知道,皇帝性格是最不重女色的。之前也有类似例子,只要外臣一言提醒,皇帝就或者疏远,或者囚禁,不会再沉迷下去。这个女子蛊惑了皇帝,只要自己一言提醒,皇帝定然会蓦然警醒。沈沉鱼不过是楚国送来的一个美人而已,姿色又不如何艳丽,而且设计陷害皇帝近臣,如此妖女,皇上定然说杀就杀,不会驳了自己这些臣子的面子。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昨天,这个沈美人就立下了救驾大功。这个功劳,足以证明她的忠心。楚国奸细的猜测,就全部落了空。她与皇帝谈论军政又如何,皇帝能容忍,那就不是错。
心中已经后悔,而边上有七八个将军已经向皇帝认罪。皇帝一言就放过那些将军的逼宫之罪。那些将军既然站起,后面的士兵自然也不会再跪着。
桓紫英心中后悔,但是这么一场居然劳而无功,不免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正艰难的时候,萧楚越出来了。见了皇帝后,先将桓紫英斥责了一番。
萧楚越的一番大义斥责,桓紫英自然是惭愧无地。向皇帝认罪,对于首脑,李广寒却没有好脸色,就吩咐边上的士兵:“绑了,回京去问罪!”
研墨看得这番情景,放下心来。奔到守卫身边,说道:“守卫大哥,美人娘娘有东西要呈递给皇上,您帮忙通传一声。”
这边才在说话,那边夏有利已经发现了。当下凑到皇帝身边,与李广寒说了。李广寒点头,说道:“叫她过来吧。”总算了结了一桩大祸,心中也颇为爽快。
研墨疾奔过来,也不说话,将手中的文稿高举过头。李广寒诧异道:“这是什么?”
研墨道:“美人娘娘居住行宫一月来,日思夜想,就是皇上所说的事情。这些日子来,将自己所想到的,整理成了这些文稿。不过时间仓促,不能誊录清楚再行奉送给皇上,请皇上恕罪。”将书稿呈递给李广寒。
李广寒正伸手去接,闻言手指却不由一颤,道:“她说什么?”几片书稿从他指尖落了下来,飘飞在风里。却来不及去追了,抓住了研墨的手,问道:“她说什么?”
研墨道:“娘娘还说,请皇上放心,沉鱼不会令皇上为难……”
话音还没有落,李广寒声音已经变调:“夏有利,快,进去,去美人寝宫看看!……不,朕自己也去!”
将手中的书稿塞回到研墨手里,提起龙袍,就往里面赶。
众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都呆在那里。夏有利倒是明白的,急忙叫道:“袁将军,你带几个人快点跟上皇上……研墨,你怎么可以离开你家小姐!”
研墨抓着自己手中的书稿,微微笑着:“夏公公,您错了,小姐去哪里,研墨也去哪里,天上地下,唯小姐是从。”
夏有利来不及与研墨说话,提起衣服就追李广寒去了。远远甩下一句话来:“你们将散落的稿子收起来!”
萧楚越微微冷笑,捡起了掉落在自己身边的一张稿子,上前,递给研墨。想要趁机对研墨说一句话,眼睛无意之间在书稿上扫过。当下如雷轰顶,竟然是愣住了:“这是什么东西?”
研墨望着萧楚越,脸上微微冷笑,声音却是响亮而冰寒:“我们小姐不死心,还想要蛊惑皇上——这是我们小姐写的,《练兵概要》与《草原战诀》!”
研墨声音像是一声春雷在众人头上响过,有一位将军不相信的发出声音:“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有这样能耐……这样的军政大事,岂是深闺女子能谈论的……”
研墨冷笑道:“将军身边也有一张书稿,可以看看,是不是有些道理。如果没有道理,那您又可以上书奏请皇上诛杀随便干涉军政的后宫美人了……”
萧楚越一眼扫过,已经将手上这张书稿看完。简简单单百余个字,已经将匈奴骑兵与汉族骑兵的区别说得一清二楚。自己也没有她这样的能耐!
难道,她真的是想帮皇上收服匈奴?
她费尽心机使尽手段,只是为了取得皇上信任而已?
萧楚越头脑中一片糊涂。
几个未曾被问罪的将军已经凑在一起,将捡起来的几张书稿看完。虽然不甚连贯,但是这些将军,都有些知道——里面的话,不是胡说八道!
难怪皇上肯与沈美人谈论军政大事——沈美人,有这个见识!
可是,后宫干政……何况那人还是来自南楚……
老成的将军眉宇之间隐隐还有忧色,年轻的将军却不由谈论起其中的言语,眉飞色舞。
屋梁上悬着三丈白绫,两只长凳摆在一边。
少女坐在桌案边上,奋笔疾书。或者是因为紧张,写出来的字迹,居然有些颤抖。
门外有响动,少女一惊,缓慢的抬起头,却看见李广寒疾步进来:“沉鱼!”
少女抬起头,脸上居然还带着微笑:“皇上。”
李广寒将沉鱼搂在怀里,用力揉捏着沉鱼纤细的腰肢,眼神居然有几分凶狠:“你这是什么?与朕胡闹么?”凶狠之后,竟然隐约藏着两分石头落地的喜悦。
沉鱼笑着抬起头:“皇上……”悠悠叹息之后,话竟然说不下去了。
李广寒冷笑道:“你这是威胁我吗?真要死,直接就拿刀抹了脖子了事,何必让研墨跑出来这么一趟!让研墨跑出来,就是告诉朕,你本领好得很,见识广得很,如果朕让你死了,就是一大损失!是也不是?”
沉鱼低下头,好久才说道:“臣妾方才走在门口,听到您与叛逆将领的对话了。臣妾知道,这样的场面,您如果决定将臣妾拿出去,也是分所应当——但是,您却没有……”
眼角突然有泪花闪动。是真情还是假意,沉鱼居然有些分不清了。
李广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错!朕决定要保全你——朕知道,你这妖女,有着通天的能耐!朕的兵,朕的马,还要你来训练!……孰重孰轻,朕能分得清,用不着你来提醒!”
眼睛在桌案上掠过,那段未曾写完的文字上方,居然有斑斑水渍。扫了几句文字,心神一震,久久不语。
沉鱼轻轻的搂住了李广寒的脖子——好久才说道:“臣妾从来不怕死。但是刚才真的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