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很可能死不成,萧楚越心中,反而没有任何喜悦。想起昏迷前的情形,他想问问面前的那个人到底怎样了,却是无法开口。
面前那个背影,不熟悉,但是身上却有一股静如渊岳的气势,那是属于高手的气势。萧楚越记起来了,在天机公子与风亦寒身上,曾经见过类似的气势。试探的叫了一声:“风亦寒?”
洞口那个人转过身来,微笑:“你醒来了?”
果然是风亦寒。看着风亦寒脸上的微笑,萧楚越突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风亦寒——萧楚越还记得风亦寒那惊天一剑,如果不是天机公子阻拦,皇帝已经被他所刺。萧楚越也还记得,在大新皇宫的屋顶,风亦寒带着受伤的天机公子,硬生生的逃出了数百个银甲武士的包围。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是自己敌人的一个人,却是微笑的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的问候自己。
狠狠吞了一口唾沫,吞咽的痛感告诉萧楚越,这一切都是真的。望着风亦寒,萧楚越声音沙哑:“你救了我?”
“你说呢?”风亦寒笑,将手中的一片獐子肉递给萧楚越:“你已经饿坏了,偏偏又使脱了力。虽然心想找些养胃的东西给你,但是山中实在不便。只好勉强找块肉来给你,你吃少些。”
萧楚越并没有接肉,而只是凝视着风亦寒:“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本不想救你。”风亦寒的笑容非常轻松,似乎谈论的只是一件小事:“你身上穿着黄色的衣服,我以为,你就是大新国君李广寒。我不想让李广寒就这样死在你叔父手里,就出了手。没有想到跑到近前一看,居然不是李广寒,是你。既然出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于是我就勉为其难将你带出来了。”
风亦寒那轻松的笑容,让萧楚越说不出心中的滋味。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他说道:“我不会因此感激你。”
风亦寒笑道:“本也不求你感激。你感激我有什么用处?”伸手又从山洞的角落里拿过一只水囊,递给萧楚越,道:“还是先喝点水吧。本来应该烧点热水给你的,但是山中没有器具。只好将水囊靠近火堆烤着,好歹借一点热气。我试过了,水是温的,你可以喝了。”
萧楚越讷讷的将水囊接过。口中也确实干渴的厉害,当下就放进嘴巴,喝了一口。水确实是温的,下到胃里,一阵舒服。将水囊放下,哑声再次问话:“你有什么条件,说了吧。”
风亦寒微笑:“救你,就要你回报不成?你为了救李广寒,甚至连自己性命都不要,可想要李广寒的报答?”
风亦寒的笑容很随意,但是萧楚越却总能从那笑容中看出一点虚假的东西。咬牙说道:“我听说,江南刺客风亦寒,出手价钱是很高的。你既然救了我,就不会无所求,爽快说了吧,我不想欠人人情。我如果还得起,爽快就还了你这个人情。如果还不起,那就爽快将这条命还给你。总之,我不想与你有过多的纠葛。”
风亦寒竖起大拇指,笑道:“果然是爽快人。既然你要爽快,那我就爽快与你说了吧。我给你的条件是——去救你的叔父。”
“去救我的叔父?”萧楚越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也许不知道,李广寒的援兵及时赶到了。你叔父节节败退,现在已经退到了两百里外了。李广寒早就安排好,假如你不去救你的叔父的话,你叔父很可能被李广寒抓到,被李广寒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你……”萧楚越喘息声越加粗重起来,半日才说道:“你在戏弄我!那等无君无父之人,我即使能救,也不能去救!”
“我就知道,你是中毒了——中了李广寒的毒了。”风亦寒轻轻笑,“你可知道,李广寒的援兵从哪里来?”
萧楚越沉吟了片刻,说道:“温泉山行宫?不对,温泉山行宫守军数量实在太少——莫不是临县军营的驻兵?也不对……”
“就是临县。应云天昨天半夜赶到了。”风亦寒眼睛里似笑非笑,“应云天到来之前,温泉山行宫的守军也在沈沉鱼的带领下到了。沈沉鱼用两千军队硬撼五万叛军,打了一场硬仗,我虽然不曾亲见,但是遥看下面未曾收拾的战场,也知道当时异常惨烈。”
“应云天昨天半夜赶到——不可能!什么,你说,沉鱼用两千兵马迎战叔父的五万人马?不可能!”
“沈沉鱼……是死心塌地给李广寒做事了。”风亦寒的声音,在风中颤颤的摇曳,“两千人对上二十五倍的人马,居然还硬撑了一个晚上!她为了李广寒,居然肯如此冒险,不惜送掉自己性命——傻瓜程度,与你有得一拼呢,萧楚越。”
“她……居然这样……”萧楚越喃喃自语,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居然有这样的能耐!
她有这样的能耐,自己本就该料到的。只是——自己不曾想到,她居然肯为皇上拼命。
那天,面对着刺客的一剑,她挡在皇帝面前,那是因为,她看准了那一剑没有危险。可是,昨天的事情呢?
如果真是虚情假意,如果真是伪装做戏,那,沈沉鱼,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嗓子再次干涩得厉害,萧楚越抓起水囊,喝了一口,问道:“她……死了没有?”
风亦寒摇了摇头,说道:“今天凌晨时分,为了阻拦你的叔父,她放了一把大火,将十多里山林烧掉了。不知情况如何。”
“不知情况如何……”萧楚越心中,说不清是什么心绪。突然想起方才的话题来,尖声说道:“你说,应云天昨天晚上就到了?昨天半夜什么时候——我昏迷,只是一天时间吧?”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
“时间不对——即使皇上被围攻的时候就派人去寻找应云天,应云天也不可能昨天半夜就到了!你在骗我,是也不是?皇上——皇上到底脱险了没有?”
“应云天确实到了。”风亦寒微微冷笑,“应云天居然能这么早就赶到,确实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不过,事实就是事实。”
“除非——在皇上被围攻的那一刻,应云天就从军营出发了!也不对,除非应云天在皇上还在社祭的时候就出发,时间上才对得上!”
“是啊,所以,这件事情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的皇帝早就预料到了你叔父的叛变,早就吩咐应云天过来驰援——或者说,你的皇帝故意逼反你的叔父!演了一场苦肉计,借此取得整个国家的统治权!”
风亦寒的声音轰隆隆的,在萧楚越的耳边震响。
萧楚越呆呆的站着,望着风亦寒。
那个深夜万军之中破空一剑所凝固成的剑神形象,在一瞬之间崩塌。萧楚越突然认识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纯粹的人,没有纯粹的英雄,没有纯粹的传奇。
自己曾背地里非常羡慕刺客啊。不为任何人,只为钱或者自己而活着的刺客,却原来,内心也有这么多阴冷。潇洒的外表只是外表,他也为别人存在……
这个世界是一个疯狂的世界。
自己之前的一切认知都全部崩塌。
萧楚越还记得,一年之前,叔父还曾谆谆教导自己,一定要忠于皇上,皇上的一切就是自己的一切……一年之后,叔父却走上了弑君的道路。
萧楚越也还记得,几个月前,李广寒曾经冒雨来到自己家,温言抚慰,君王如此相待,自己自然是感激涕零。那时,纯洁如纸的自己,还以为,皇上如此宽宏,萧家定然不会招致大祸。只是没有想到,几个月后,皇帝却亲自设计,将自己的叔父逼上了这条路……
李广寒知道,萧家是太过分了。但是,如果皇上能容忍一些,如果萧家节制一些,今天的事情,会不会发生?
萧楚越不知道。
那个一边温言抚慰自己的君王,一边却设计将萧家诱入一条不归路……
痛苦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心痛如绞,不能呼吸。
风亦寒看着萧楚越。眼神之中掠过一丝怜悯,随即恢复如常。他并没有威胁萧楚越什么,轻飘飘甩下一句:“你去救你的叔父”就准备走人。
萧楚越扶着山洞口的岩石,手指颤抖,眼神疯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我去救我的叔父?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风亦寒回头,风中的笑容竟是如何的渺远如此飘忽:“你叔父执政十多年,实力不仅止于此。如果能将你叔父救出来,给你叔父一个喘息之机,那么,谁来执宰大新的天下,还是未知之数。”
“可是,你原先告诉我,你之所以想救我,那是因为误会我是皇帝……”
“那时我轻视了李广寒。”风亦寒的笑容居然有几分诚恳,“那时误会了,就以为你叔父能取得完全的胜利。于是想将李广寒带出来,顺带也算是帮了沈沉鱼一把。只是没有想到,李广寒居然是扮猪吃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