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再陪我一天,好么?”
“怎么了?”
尹维妮阖着眼,隔了许久才说:“你陪我再睡一小会儿。”她很轻易地就岔开了话题。
雷以律笑了笑,仿佛很自然地向她伸手,“过来,睡觉。”
尹维妮躺在被子里,等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流淌,她又在床上翻了个身,一会儿便感到身边的人挪了挪身体,床突然变轻了。
“维妮,等我。”他撩开她唇边的发丝轻轻地说。
尹维妮闭上眼时,听到的就是他最后这么一句话。
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然后听到床头的抽屉打开又合上的声音,接着是轻轻的关门声。
鬼医早在公寓门外等候,见到脸色青白的雷以律不免唠叨一番。
“兄弟,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很心急去见阎王?”
“还没死。”
“你又没有吃药?”
雷以律有些心不在焉,并不回答。尹维妮缠了他一天,本来晚上是准备吃药的,结果药没吃到被她搅和了不说,昨天一番云雨平复之后才觉得心脏疼痛加剧了。
“你还没告诉她吗?”
雷以律有些自嘲地笑道,“我怕她不等我。”
长而浓密的睫毛上下动了动,胸膛微微起伏,仿佛压抑着什么。过了一会,收紧了手指,“万一……不要让她知道。”
无名指上,亮闪闪的,是那只男款戒指。
原来,他是知道的。
再次醒来天有点暗沉,尹维妮睡眼惺忪,还有点迷糊,伸出酸痛的手臂摸了摸身边,“雷……雷以律?”
她骤然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使劲摇了一下头,过了两秒钟后,她才立马掀开被子,打开房门,赤脚冲了出去。
十九点零五分?十九点零五分!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尹维妮一直不能去想,她是怎么接到那个电话的,可是总会想起来,模糊的、凌乱的碎片。
电话是狄炜诺打来的,她的耳膜一直嗡嗡作响,她听了好多遍才明白,魅吧发生爆炸。
“牵涉在案的人太多,万一有任何闪失,他们早就准备同归于尽。当警方开火……魅吧发生爆炸……鹰帮似乎早有这一着,爆炸范围控制在在魅吧内……可是火势太大了……消防人员尽了最大的努力……救活的机会……”
从头到尾尹维妮只问了一句:“你们拉到雷以律了吗?”
“警方在爆炸半小时前目睹雷以律进了魅吧……”
魅吧……爆炸……无一生还……雷以律……
可怕的词,一个接一个从狄炜诺嘴里说出来,那样可怕的词……
尹维妮睁大了眼睛,脑子里轰然一响,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她只是被魇住了。只要用力睁开眼睛,就会醒来,就会知道这是一场梦。
她若无其事的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垂着头,闭着眼睛,麻木地等待。
桌上放着她昨天强逼他送的白玫瑰,她伸手将花瓣揉碎,锋利的刺划破了手心,白色的花瓣被血染成淡红,就像流不尽的眼泪。
好痛!好痛!
坐了很久,尹维妮突然笑了,发出凄凉的笑声。她终于重获自由了!她自由了!
于是,她飞快地冲进卧室,拿出红色的小行李箱,打开衣柜,将里面的衣服一股脑儿拿下来。她的,雷以律的,她已经分不清了,只是将柜子的东西全部扔在地上,又使劲塞进那只小小的行李箱,却怎么也装不完,怎么也拉不上拉链。
可是,她还继续打开抽屉,将东西全拿出来,唇膏、润肤露、发夹、金卡……
她失控了,于是神经质地将整个抽屉从柜子里面拉了出来,翻转,任由东西散满地上。
尹维妮就这样筋疲力尽坐在地上,一直到那叠成小山似的衣服,“啪”一声微响塌下来,她才震动的抬起头。最后,她望着一片凌乱中的白色锦盒,怔怔地出了神。
“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打开吧。”雷以律将它放到她手里时说过。
尹维妮迷惑而困顿地注视着,直到雷以律说话时认真的表情略过眼前,她才骤然明了。她抖着手指打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
一条柜子钥匙。
她拿着钥匙去开那个从没开过的柜子。
尹维妮知道,那个柜子,藏着雷以律的秘密。
每隔一段时间,有时是一个星期,有时是两天,雷以律会打开那个柜子,大半年来,从没间断过。他总是很神秘的打开,然后小心翼翼的关上。
记得有一回,她耍赖着要看里面的东西。
雷以律说,“嫁给我,这个柜子就是你的。”
当时,她嗤之以鼻,还笑话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学小女生收藏东西,准是藏了见不得人的坏东西才不给看。”
雷以律只是笑,看着她不满的嘟嚷,宠溺的揉她的头发。
最后,他还是说,“嫁给我,我……随便你看。”
如此暧未的暗示,自然,尹维妮不再自讨没趣。
那个神秘的柜子,从此不在他们讨论的范围。
钥匙插了进锁孔,转动几圈,用力拉开。
柜子分成四层,每一层都整齐放了几个厚厚的资料夹。她去翻那些东西,翻了半天,有些神经质地将文件套撕烂扔在地上,照片、照片、照片,全是她的照片。
她发疯一样将所有文件夹翻出来,拆开,还是照片。
大学入学时的青涩,文学社演讲得奖的喜悦,被迫参加校庆表演的无奈,去寰宇面试时紧张的神情……
其中,还有一个星期前她参加丹丹订婚宴穿着礼服的照片。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藏着雷以律的犯罪证据,这只是他混淆她视线的方法,一定是这样的!
尹维妮不甘心的翻,一个劲的翻。
她的照片……照片……
翻到最后,她看见放在最底层的……
那本遗失了四年的,日记本。
尹维妮双腿都是软的,整个人处在一种飘忽的游离状态,闭住双眼,眼睛一点也不敢睁开。
寥寂的长廊,一片狼藉。
她急冲冲的往楼下走去,就在转弯角,她跟一个高大的身影相撞在一起。眼角余光瞥见那本熟悉的笔记本,她却慌忙离开。站在楼下,她一次又一次向上回望,目光穿过密集的雨线,她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却知道他与自己对视。
是他,竟然是他!
笔记本被扔向柜子,力量太大,一个回转,又掉在地上。
尹维妮大声地尖叫:“雷以律,你这个疯子,我恨你!我恨你!”
此刻,她就是要那种疯狂蔓延在心中,把胸腔填的满满的,才能装不下其他的情绪,她放任着自己的尖叫。可是,当她停下来的时候,一只银色的戒指滚到她的脚边,连同那张镶在笔记本扉页的照片。
那时的她,笑靥如花。
照片上留着一行字。
“二十三岁生日快乐,我的维妮。”
看到此刻,尹维妮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眼泪滴在照片上,一点点地化开,她急忙用手去抹,但是越抹照片越模糊。
她转而去抹脸上的泪痕,却是越抹越多,越抹越多。最后,一个人蹲在哪里,抱住膝盖,泣不成声了。
眼泪止不住地流。
那张连写了两遍的“我的维妮”,也随之缓缓晕染成团。
尹维妮终于明白过来,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她泪流满面,只觉得一切都是模糊的,在泪光中,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扭曲的不可思议……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那天是她二十三岁生日,她以为他不知道,他却给了她一个白色的锦盒。他说,等你有需要再打开吧。
雷以律对她的爱,当他向她表达一切的时候,她拒绝了,而且在第二天选择了跟警方合作。这样的她,怎配拥有他四年的深情?
雷以律说,维妮,我爱你,四年前我就爱上你了,但是,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说,维妮,我要你永远记住,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他说,尹维妮,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相信我。
他说,维妮,等我。
“雷以律,你是疯子,我不会等你的,你自作多情……你活该,你该死的活该……我恨你……我恨你!”
尹维妮哭得连气都透不过来,她听到自己的哭声,嘶哑而绝望,如困顿的兽,她哭到全身都发抖,只凭着一股蛮力,疯狂地把照片撕烂。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凄厉得如同刀子,剐在自己的心上,剐出血与肉,反反复复:“雷以律,让我下地狱吧,让我下地狱吧!求求你把我带走吧!”
任凭她这样哭,这样大嚷大叫,一切皆是徒劳,没有人回应她。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她再也没有力气,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抽噎着,摸到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此刻的姚非拉正忙得焦头烂额,孩子出生一个多月,整天又哭又闹。她在婴儿房看到尹维妮的来电,楞了一下,才按下通话键接听。
“维妮?”姚非拉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