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点头应允。
于是,柯吟风详细地讲授了弹弓怎样使用,尤其是怎样瞄准目标,怎样施力放弹。等她讲完了,看看头顶的日头,估计快到上午十点了。于是她和大家道了声别,带着浩然离开。
两人走进城门,柯吟风带着浩然直奔那茶馆,远远地瞧见往日里冷清的茶馆此时十分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地聚扰了不少人,场面显得有几分骚乱。
拨开层层围在茶馆门口的人墙,柯吟风和浩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挤进茶馆。一看到馆里的情景,她就吃了一惊。
她以为馆里会有很多人,没想到比往常还要冷清。诺大一个厅堂,只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坐在角落那张桌前的那个雷打不动每日必来的酒鬼,另一个……柯吟风眼睛看向坐在她预定的桌子边上的那人,心没来由地一颤,一丝紧张和不安掠过心头。下意识地,她急忙转过身去,推着浩然就要离开茶馆。
“怎么,看见本世子也不请安行礼,就想走吗?”很嚣张很专横的话,不是邬小世子还有谁呢?
原来,茶馆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拢来的人都是来一睹邬郡王世子风采的。
柯吟风充耳不闻,推着浩然走的速度更快了。
“给我将他们带过来!”
立刻,有两个锦衣的侍卫象拎两只小鸡一样将柯吟风和浩然抓到邬沐阳跟前,摔在地上。
“唉哟,疼死我了,你想谋杀啊?”柯吟风捂着屁股,不满地冲摔她的那个侍卫大吼。
那侍卫面无表情地退到邬沐阳身后,抿着嘴唇,目不斜视。
好,好,算你狠。
柯吟风气得瞪了侍卫一眼,转头瞥见一直坐在桌边的邬小世子,心中不由警铃大作。
邬沐阳上身穿着一件绣花浅蓝色棉布长袖衫,外罩一件深色滚边缎面小短褂。下身穿一件与小褂同色的丝质宽松长裤,脚登一双青锻粉底小布靴。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上嵌着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本该是个可爱的漂亮的男孩,可是他脸上飞扬跋扈的表情和浑身不可一世的傲气却让柯吟风心生反感。
这是一个被众人宠坏的孩子。
此刻,他的双眼正一眼不眨地盯着浩然的脸,眼底燃起两簇深沉的火花。
柯吟风背脊不自禁地挺直了,手心沁出星星点点汗珠。温暖的春天里,阳光居然没有驱散她心底的寒意。
邬沐阳盯着眼前这张恍若月亮一般高洁的脸,头脑中乱轰轰地一片噪杂。
梨树下,那个喜穿白衣手握书卷,俊美的脸笑得象梨花花瓣一样好看的拓哥哥,是他心中一直珍藏的记忆。很小的时侯,因为拓哥哥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同朝为官的关系,他们两家关系走得很近。他喜欢拓哥哥,刚见拓哥哥的第一眼,他就没有理由地喜欢上了他。拓哥哥虽然只比他大一岁多,可是,在他的心目中,拓哥哥是那样优秀,那样超然。他总喜欢跟在拓哥哥后面拓哥哥长、拓哥哥短地叫他;他爱听拓哥哥在梨花如雪般飘落的树下弹琴吹萧。在他心目中,拓哥哥是一个象神仙一般高洁出尘的人。所有人都说,以拓哥哥所拥有的才华,他迟早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强过他当时在朝当丞相的父亲。
可是,突然有一天,拓哥哥的父亲——那个在冬樆国朝野之中被誉为学富五车才华横溢的年轻丞相皇甫焕被抓进天牢,听说犯的是谋逆大罪。谋逆罪啊,他年纪虽小,可也知道犯下这罪后,后果的严重性,杀头抄家,诛连九族。审理皇甫丞相一案的主审官员正是他自己的父亲,当时还不是郡王的刑部侍郎邬克海。他哭得很伤心,他不相信拓哥哥的父亲会犯罪,而且还是这样的谋逆叛国的大罪。可是,父亲却说,证据确凿,无法翻案。三年前的那个冬天,来得特别早,就在那个冰冷的阴天的早晨,皇甫丞相一家五十余口全部被处死了。但是,在被押去行刑的犯人之中,却独独少了拓哥哥。
有人说,拓哥哥是被家里的忠仆救了;也有人说,是被江湖中的游侠救了。可还有人说,拓哥哥其实没有被救,而是早就死了……
但不管怎样,拓哥哥的尸体没有人看到。于是,他被列入失踪人口的一员。朝廷刑部发了通辑令,向天下通辑拓哥哥……
他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希望拓哥哥平安无事,逃过这场劫难;可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拓哥哥是名罪人,是应该接受国法的制裁的。父亲说皇甫一家有罪,那就一定是有罪的。从小父亲就是他心中的偶像,他一直追求的目标和榜样。他想,他长大了,也要成为一个象父亲一样秉公执法,铁面无私的人。
眼前的这张脸,在他过去三年中的睡梦中无数次地出现过。他欣喜,也惊讶,但更多的是惶恐和困惑。他该怎么做?认他,揭发他?还是装作不知道,任他蒙混过去?
柯吟风心中一沉,突然冲邬沐阳叫道:“喂,臭小子,你看我家三哥长得比你俊,心生不满是不是?你抓我们过来干什么?”
恼怒的目光扫向柯吟风,邬沐阳的嘴角挂着一抹讥诮的冷笑,“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那天在城门口你应该都听到了吧。除非你没有长耳朵,或是耳朵不好使……”
“给我掌嘴!”
话音刚落,静立在邬沐阳身后的一名侍卫立刻走上前来,捉住柯吟风胸前的衣服将她提起来。
柯吟风有些慌了。她一直把邬小世子看成是一个虽然任性专横却也是无害的孩子。可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可不是普通的小孩,他是世子,手握生杀大权,打几个象她这样的老百姓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喂,臭小子,你不会真动手吧?你惹敢动手打我,看我……”
“啪——”
头嗡嗡响着,脸上传来的热辣辣的疼痛感使柯吟风呆楞了好半晌。
“吟风——”浩然扑过来,抱住她,两眼来回逡巡着她被打的那边脸,又是心痛又是焦灼,喊了起来:“吟风,你怎么了?疼不疼?你说句话呀,别吓我呀,吟风……”
吟风闭上眼睛。
好痛,真的好痛。
脸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就连前段时间被撞的后脑也开始抽痛。好象有个人拿了把刀子在脑子里剐着,绞着……
如果她不具有一个年近三十的成人心理,恐怕现在已经疼得大哭大叫了吧。可是,此刻,她哭不出来。因为她已经忘记是如何流泪的了……
浩然吓坏了,他脸色煞白,脸上又惊又痛的表情好象他才是那个挨打的人。他猛地转过头,怒瞪着邬沐阳,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吟风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打她?你为什么要打她?”
邬沐阳怔忡地看着浩然那张原本温润俊雅的脸此刻罩着一层寒霜,一颗心象被遭受了重击,脑中竟一片空白。他在质问他,他在愤怒,他那一向温雅柔和的笑到哪里去了?他那一向宽容忍让的表情跑到哪里去了?他真的是拓哥哥吗?拓哥哥不会为任何事情伤心伤神,不会为任何人怒声质问。他真的是拓哥哥吗?
“敢问世子,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真的如草芥沙尘都不如吗?”浩然怒视着他,眼底闪过痛心和失望。
失望?
邬沐阳怔怔地看着浩然,心底有一个地方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扯着,阵阵疼痛。好象,有什么东西他失去了,再也得不到了……
浩然对邬沐阳声色俱厉的责问惊醒了呈呆痴状态的柯吟风。她大惊失色,急忙搂住浩然阻止他,可是因为她个子小,整个人就象投怀送抱一般钻进了浩然的怀中。
“别说了,我没事,真的没事。”再说下去,你就要惹祸上身了。
浩然低下头,目光触及柯吟风一脸的焦急和担忧,满腔的怒火顿时化成了乌有,脸色也不禁放柔了。他拥着吟风,轻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问道:“疼吗?”
柯吟风望进浩然那两汪如水般的眼眸,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血气直往脸颊上冲。
“怎么了,还疼吗?你的脸好烫……”
柯吟风低下头。她忽然感到心有些乱,头有些晕。刚才的那一巴掌打得实在不轻啊。她迟疑着,不知该怎样和浩然说,也不知该怎样解决目前的处境。便沉默也摇了摇头。
邬沐阳看着眼前的两人。从他们彼此对视的眼里,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会影响到两人的心情。他们相拥在一起的身体让他感到十分刺眼,心中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和……嫉妒。
邬沐阳跳下椅子,朝浩然怀中的柯吟风踢了一脚:“臭丫头,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他朝柯吟风踢了好几脚,仍不解恨。浩然慌张地将吟风护在怀中,用身体挡住她。有好几脚踢到了浩然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