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老爹脸色有些僵硬,但是并未发火,只是摆手说道:“罢了。小老儿看你也不是故意要赖账的。今儿的酒钱就帮你赊上吧。客官,你啥时有钱,啥时补上就是了。”
柯吟风心知包老爹一家日子过得也不宽裕,此次能让客人赊账,实属特殊照顾了。想着那酒鬼也算是遇到好人了。没想到酒鬼却杵着桌前,既不感谢也不离开,反而沉默不语。
良久,那人开口,嗓音低沉沙哑,象钝刀在砺石上打磨。柯吟风心想莫不是因为长期喝酒而把嗓子烧坏了吧。
“我……我从不赊账。”那人迟疑地说道,“要不……我拿东西抵在这里吧。”
继续搜索全身,可除了身上这件肮得不成样子的衣衫外,似乎再也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来。乱发后的那双浑浊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尴尬来。
包老爹叹了口气,正想说话,柯吟风已抢在他前头说道:“包老爹,这位大侠的账就算在我头上吧。”
语毕,从怀中摸出几文钱,递给包老爹。
包老爹看看那酒鬼,见他也没反对,便收下了。柯吟风笑道:“老爹,再给我们一人来一碗茶。”
“好咧——”包老爹笑呵呵地去张罗了。
柯吟风和骆青瑶在靠窗的那张他们常坐的桌子边坐下,转头瞅见那酒鬼仍然象木头一样站在原地,不由好笑地朝他招手:“大侠,这边坐。”
那人站了许久,正当柯吟风想亲自过去将他拉来时,他慢吞吞地走来,坐在桌边的另一张板凳上,正对着柯吟风。
“大侠,今天我请你喝茶。古人云:茶茗久服,有力悦志。在我看来,茶比酒好。”
“我不是什么大侠。”乱发后的眼睛闪了一闪,回复些许清明。
“哦?”恰在此时,包老爹给三人冲好茶,柯吟风端起碗来喝了一小口,笑问,“那该如何称呼你呢?”
“我……姓苗。”那人迟疑了一会,说道。跟着也端起面前的茶碗,灌了一口。
“怎么样,这茶不错吧?”柯吟风亮晶晶地眼直瞅着他,嘴角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孤度,“这冲云茶很象龙井哦。有位茶人曾说过,‘龙井茶,真者甘香而不洌,啜之淡然,似乎无味,饮过后,觉有一种太和之气,弥沦于齿颊之间,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为益于人不浅故能疗疾,其贵如珍,不可多得也。’这冲云茶,在色方面虽然逊于龙井,但是在香和味方面,却能和龙井一较短长。”
骆青瑶看着她,眸光闪烁:“没想到吟风对茶也有所研究。只不过,这龙井既然象你说的那样好,为何我从未听过?”
柯吟风一怔,方想起来,在这个时空除了自己,没有人听过龙井茶的名字。于是笑了笑,搪塞道:“唔,我也是有一天讨饭时,偶尔听到一个外地人说的。想必这龙井,是他家乡的特产吧。”
“是吗?”骆青瑶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得柯吟风有些心虚。
但骆青瑶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摇了摇扇子,低头喝茶。
气氛有些沉闷,柯吟风转了转眼珠,对对面的人露齿一笑,问道:“苗大叔,你目前住在哪里?”
苗大叔端茶的手一顿,头也不抬地反问:“你担心我跑了,还不了你酒钱?”
“呃……”这个柯吟风倒没有想到。她愣了一会儿,笑道,“苗大叔说哪里话来。我刚才说了替你出酒钱,自然是不会让你还的。”
“我会还的。”
“我真的没有那意思要你还。”
“我从不欠别人钱。”
柯吟风愕然。敢情这个苗大叔做人还挺有原则。
“你一定要还我钱?”
“是的。”很肯定很坚决的回答。
“好吧,你说啥时能还我?”
“呃……现在我没钱。”语气有些羞赧。
“那你说,啥时能还我吧?”
“这个……等我有钱时。”
“一共才八文钱,也就十六个包子的价钱,你要等到什么时侯还我?”柯吟风好笑地问,语气却挺严厉。
那人愣住。
“这么问吧。你现在可有收入?”
那人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可有房屋、田产?”柯吟风又问。
“茕茕孑立,身无长物。”那人很坦白。
“这么说,你既无亲属朋友,也无经济来源,一个词概况:一无所有。”柯吟风下了结论,心想敢情他把身上的存款都用来买醉了。摇了摇头,问道,“别说你还不了我钱,就是今后你生活都有问题。呃……你往后有何打算?”
那人呆愣着,仿佛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似的。
“不会吧?当你身上有几个钱时,你难道没想过迟早有一天它们会被你花光吗?”柯吟风象看怪物一样地看他,“你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呢?你应该是个成人了吧?难道你就只想着每天喝酒,泡在酒水里过活?”
那人一颤,嘴唇抖动了两下,却没有言语。
“你会做什么?”柯吟风问他。
那人摇了摇头。
得,敢情是个败家子。看他身上的衣服料子,还有他那双露在外面的手掌,皮肤细腻,想必从前也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人。
柯吟风转了转眼珠子,笑道:“看来你是一定要还我钱的,不还,你肯定浑身不舒服。我呢,也不好推却你的好意。这样吧,我看你武功还不错,你就当我的保镖兼武术教练,怎么样?”
骆青瑶此时刚喝了一口茶,闻言差点将嘴里的茶喷出。
“我说吟风,你也太会抠了吧?才八文钱,你就要让人鞍前马后为你做事?”
“你也看到了,这又不是我非得要他还钱的。苗大叔有他做人的原则,人家想还,我干嘛要拒绝?况且,你以为照目前市场的景气,苗大叔能找到事做吗?”
“我……不需要你帮。”那人迟疑了会,低声说道。
柯吟风伸出一根指头,在他眼前摇了摇:“这你错了。我可不是在帮你。”
“那你在做什么?”骆青瑶问。
“我在投资,在做生意。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不是吗?”柯吟风长吐一口气,正色道,“苗大叔需要一个工作,好养活自己,顺便还欠我的八文钱。而我,需要一个保彪。我们都见识过苗大叔的身手,他显然完全能够胜任。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师傅教我们武功。”
“我……从不收徒。”那人迟疑了会,又说。
“我不需要你收徒。只是生意。你可以给我们上课,每堂课一个时辰,我可以给你课酬。我花钱,买你的武功。当然,不需要你把押箱底的功夫教给我们,我们只要能强身健体,不受人欺负,顺便在想帮人时不会被坏人打死就行了。”
那个惊愕地盯着柯吟风看了半晌,目光闪了一闪,最终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同意了?”柯吟风笑了起来,向包老爹要了笔墨纸张,写了篇雇佣合同,一式两份。
那人看了,不解地问:“雇佣合同?”
“就是一种契约。受雇者和雇主按上面的规定覆行权利和承但相应的责任和义务。谁违反了规定,就按上面说的接受处罚。”
“这不就是卖身契?”那人有点呆愣。
“怎么会是卖身契?”柯吟风白了他一眼,“你只是个受雇者,身体和灵魂仍是自由的。如果你想中止契约,也可以呀。只要照这契约上的规定偿付给我一定的违约金,你随时都可以走人。我看五年一签吧。如果还想续约,你可以再和我签。”
那人又看了一眼合同,果见有一条款写着:若受雇人想单方面提前中止合同,需向雇主交纳五百两纹银的违约金。
五百两纹银本不是什么大数目,但就自己目前的处境来看,一文钱都显得很可观。
“怎样?没问题,就签字吧。”
柯吟风首先在两份契约上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递给他。
那人接过,暗自长叹一声,在那纸上也签上自己的名字。
“苗——若——风。原来大叔你叫苗若风啊。”柯吟风看着那人龙飞凤舞的签名,惊讶地说道。
可有人比她更惊讶。
骆青瑶惊愕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圆瞪着一双美目,朝苗若风叫道:“你就是第一御医鬼手谷乐的师弟,人称玉面圣手的苗若风?”
传说玉面圣手苗若风面如冠玉,貌比潘安;传说玉面圣手的医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传说苗若风较他师兄谷乐更得其师父钟爱;传说一年前不知何故,苗若风与其师兄谷乐决裂,从此远离京城,行踪渺茫……
可是,这么多个传说,都没有苗若风本人更让柯吟风感觉惊愕。
眼前这个被她踢进澡堂,刚洗刷过一遍,穿上了她为他特别选购的可以衬托出传说中玉面圣手的风度翩翩气质的月白长衫的中年男子,真是就是那个苗若风吗?柯吟风强烈地怀疑他根本是另外一个人,只是很不巧地和玉面圣手共用一个名字而已。
他的头发清洗过了,长长地垂在脑后,滴滴哒哒地向下淌着水。胡子也洗净了,盖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双还算清亮有神的眼。只是长期酗酒,使他的皮肤有些浮肿苍白,眼下的眼袋也十分明显。柯吟风看着他,越来越后悔买了这身衣衫。这长衫穿在他身上实在是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