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什么?”柯吟风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愤怒地打断他的话,“你可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和你们对抗?你们是守卫清水州的驻军,本该保护城里百姓的安宁。可是,你们却到处抓人,逼人做苦力,将人往死路上推!你们不让老百姓活下去了,老百姓被逼着为自己谋条生路还有错吗?”
“这是朝廷的命令!违抗命令者,你可知该当何罪?”队长面对柯吟风,又恢复了趾高气扬的神色,“小鬼,你和车里的人是和城里刁民一伙的吧?哼,我劝你们不要再作反抗,还是早点束手就擒吧!”
见他死不悔改的模样,柯吟风知道多说无益。她冷笑着,问他:“如果我偏不就擒呢?”
队长脸色变了几变。瞅瞅一旁站着的勇,心中揣测着眼前的小鬼和秋波殿的关系。只要是人就看得出来,这位特使对眼前这个小鬼神情举止间颇为维护,想必关系匪浅。若自己一昧计较,得罪了秋波殿,只怕今日讨不得好去。可若自己就这样放过她,在下属面前又脸面无光。一时颇为踌躇。
这厢正在犹豫,那城门上的情势已发生了变动。
城墙上忽然传来响亮的喊叫声:“大伙看呀,这些当兵的居然想将我们置之死地!他们来了这么多人,个个手里拿着刀枪剑戟,你们看他们的箭已上了弦,都对准了我们!大伙儿说,我们还能指望着他们会放过我们吗?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不反抗,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反抗到底,我们才有一线生机!乡亲们!想想我们死去的亲人和朋友!是谁害死他们的?是谁使我们家破人亡的?就是城下的兵丁,这些为虎作伥的虎狼!乡亲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反抗!”
顿时,从城墙上,城门里,到处传来附和声,议论声。起初声音还小,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象是无数条细流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那洪流夹带着惊天的巨浪轰鸣而来,那声势几乎淹没了城外的众人。
队长的脸变得有些惨白。
柯吟风看见那一个个握着弓,拉着弦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
柯吟风忽然心中很是佩服那个浓眉大眼的男子。她听出那喊叫声发自于他的口中。百姓的力量是可怕的。唐朝就有位贤明的皇帝曾说过:百姓是水,君王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任何一个朝代的灭亡,都来自于它失去民心。
她叹气,看来,冬樆国姬氏王朝的气数也快尽了。
只是,那浓眉大眼的男子只将矛头指下城下的兵丁,却未作进一步深入和挖掘,不知是出于何故?柯吟风绝不会相信,能说出这一番大义凛然切中要害的话来的人,会不明白百姓苦难生活的真正来源是什么。
想到这里,柯吟风心中暗惊。因为她想到了自己。这五年来,她难道不明白造成所有痛苦生活的根源是什么吗?不,她很清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姬承霖,是这个腐朽的姬家王朝,这才是病症所在。可是,她又做了些什么呢?因为生活困苦,她便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努力赚钱,改善自己和身边人的生活环境。因为不忍心看到有人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于是她便乐善好施,救济他人。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每天仍有人在不断地受苦,每天仍有许多人在饥寒交迫、战火纷飞中死去。
一股从未有过的深切的悲哀和愧疚袭上心头,蔓延至四肢百骸。
正在她怔忡时,城门上忽然发一声喊,倾刻间,无数的石块、火球和箭矢朝城下飞来。
“吟风!”混乱中,柯吟风听见一声焦急而沉重的呐喊,然后,她被人拥进怀中,飞在空中。
埋首于一个男性的胸前,她闻到淡淡的清新的味道。那味道她并不陌生。那是属于秋月眠的独有的体味。
忽然间,她的心定了下来。
勇和驾车人将马车赶着跟上他们的步伐,冲入城外郊区的林中。
奔跑了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停了下来。
秋月眠将怀中的柯吟风放下来,看见她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他。脸上顿时微微有些发烧。
“你看什么?”他下意识地就要摸自己的脸颊。
“你为什么要跑?”柯吟风轻轻地问,“以你的武功,那些人根本就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不是吗?”
“对我确实如此。”秋月眠目光闪了一闪,沉吟了一会,终是开口说道,“可是对你却并非如此,不是吗?你武功不高,我自己虽然无所谓,可是混乱之中,我却难以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
柯吟风微微一愣,转过头去,本能地躲闪着秋月眠灼热的目光。
看见那停在林中草地上的马车,猛然想到浩然,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头地对秋月眠说道:“你们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想和浩然单独谈谈。”
浩然一定在怨她恨她吧?否则为何过了这许久时间,他也没有出声和她打一声招呼?甚至连车门都没有打开来看她一眼过。
手臂处传来拉扯的力量,她愕然回头,看见秋月眠惶急的眼眸。
“你怎么了?”她问。
“吟风,你……”秋月眠沉疑着,脸上尽是挣扎。
柯吟风不由疑惑了。
她很少看见秋月眠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色。他一向是淡然的,甚至是冷漠的。他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更不用说是关心他人了。可是,为何,此刻在他的眼里,脸上,她居然能找到满满的关切和担忧呢?
她心暖的同时,也感到十分的忐忑和不安。
“浩然……浩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瞪着他的眼,颤抖着,提高了声音,“他到底怎么了?你直接将他送往楠月国,而不送回云城,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秋月眠拧着细长的眉,话语哽在喉中,无法言语。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
秋月眠的眼神,他的神色,他的欲言又止,忽然象一个马上就要揭开的秘密,让柯吟风感到害怕。
“不,我要去看他!浩然……”
柯吟风向马车奔去。
“吟风……”
秋月眠心痛又心焦地看着柯吟风的背影,不知所措。
勇走到他身边,恭声道:“主子,面纱总有揭开的那一天。长痛不如短痛,柯小姐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
秋月眠长叹一声,道:“你说得对。可是我只怕,只怕……”他再也说不下去。
勇凝视着主子那一脸的挣扎和烦恼,不由心中叹息。啥时自己的主子越来越象个平常的男人了?会喜,会悲,会焦虑,会担忧……有着喜怒哀乐情绪的主子虽然让他有些不习惯,但是他却很欣喜主子能有这样的改变。
柯吟风停在马车前,而对着紧闭的车厢门,迟疑了。
“浩然,你在里面吗?”
车内没有回音。
难道自己的声音太小了?
“浩然!浩然!”声音增大了许多。
车内仍是没有回应。
难道他睡着了?
“浩然?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对不对?为什么不回答我?是因为你还在怪我吗?怪我一直劝你去京城赴考?浩然,对不起,我不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如果早知道你的身世,就是让我去死,我也不会让你去京城的。”
车内忽然传来两声沉重的呼吸声。但只有一瞬间,那声音就消失了。一切又归于沉寂。
“浩然,你在车里对不对?”柯吟风眼睛骤然一亮,声音透着愉悦,“你能被救出来真的太好了。浩然,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手触摸到车门,用力一推,刚推开一条缝,忽然里面传来惊呼声:“不要开门!不要!”
手上的动作顿时停止。
“浩然,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要骂我,要怪我,也是应该。浩然,别闹脾气了,好吗?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你说……”
浩然一定是生气了。没想到一向温柔的他也会赌气呢。柯吟风暗忖着,手上用劲,车门开了。
一张伤痕累累血迹斑班的可怕的脸突然闯入了眼帘。
柯吟风记得,五年前,当孩子们沐浴后,换上她给他们买的新衣时,她就惊叹于浩然非凡的容貌和气质。这些年来,她眼见着他一天比一天更加俊美,一天比一天更加脱俗。他身上干净温雅的气质总是吸引着他人的目光。
柯吟风曾和苗若风戏言,如果用一种植物和形容浩然,并不容易。但如果用几种植物来形容,她一口气能找到好几种。她说,浩然有着兰的气质,松的风骨,梅的清雅,竹的挺秀。尤其是他的容貌,出尘脱俗,让人沉迷。
曾经那一张让人或羡慕或嫉妒或着迷的俊脸,就是眼前这张伤痕交错、血肉翻绽的脸吗?那伤痕划得如此之深,每一刀都仿佛是刻意而为。有些地方已开始化脓,使这些伤痕看起来更加狰狞和可怖。在这脸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肌肤,只剩下两只肿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绝望而痛苦地瞪着她。那眼干涩无泪,似乎浩然所有的泪都在他受伤时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