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刑部大牢。”
“传哀家口谕,明日午时,处斩!”太后平静道。
我和吴平皆暗中冷抽口气,吴平迟疑着不敢接旨,太后拔高声线,“吴公公莫不是没听清?”
“是,奴才遵旨!”吴公公不敢迟疑,忙应声道,他离开时,匆匆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让我劝劝太后莫如此冲动。
“娘娘息怒……”我刚要跪身求情,却被太后一把拉住手臂,不让我下身,她对我摇首道,“你以为哀家只是一时冲动?情感冲破理智?”太后忽地低笑一声,眸底闪过一抹智慧的光华,“不,哀家心里自有分寸!”
床榻上的王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
太后低眸看了王一眼,喃喃道,“哀家只是觉得天儿到了该清醒清醒的时候了……”
原来太后知晓王与何清然比武并非只是君臣切磋,而是掺杂了女人,掺杂了情感,这一场架也并非一时之气,而是积压了许久才爆发的,所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相信太后是自有分寸的人,她不会无缘无故下此口谕,多半是“引蛇出洞”。
太后示意我先退下,独留她一人陪在王上床前。
我起身悄然离去,在迈出大殿的那一瞬间,我回眸看了眼背对着我的太后,窗外的日光渐渐淡去,带着点昏黄的余晖照在龙床金黄的床柱上,折射出的金光将太后温柔的侧颊映出几分圣洁的光灿,太后伸出右手轻抚着王憔悴的面庞,眼神中有着不顾一切的坚定。
转身离去,我想,对于上次我被太后险心设计一事已无芥蒂,不需要任何理由,我相信太后是不会真正害王的,尤其是这么一刻,令我更是坚信太后决计不会害王,因为那样的疼爱,装不出,假不了。
刚回到“晚翎宫”,明月便将一个玉匣子交给我,说是康王爷让她转交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金色的令牌,纯金打造,精致奢华,上头龙飞凤舞的四个金色大字——“免死金牌”。
心口一震,天!康王既然将免死金牌送给我?他不会不知道免死金牌意味着什么?他难道不知道令太后耿耿于怀的便是这免死金牌么?
轻轻叹口气,心忖,果然是个孩子……
指尖突然顿住,一张名条跃于眼帘,上头写道,本王不稀罕,留予你,早晚有一日,会有用。
本王不稀罕?
好狂妄的口吻!
我无声叹息,这么名贵的礼物,我受之不起,赶明儿有机会定要还给他,不喜欠别人人情,而且,与康王,虽见过数次面,却并不熟络,这宫中之人,甚至这时空之人,我都不想太熟络,那些人仿佛是一幅摊开的巨型卷轴,娇美的人儿们一个个争芳斗艳,呼之欲出,可对我来说,无论她们多么逼真,也只是画中人。
独我,是旁观者。
只是,不小心爱上画中的男人。
我想,也许只是一时迷恋,恋上的是一种感觉,却注定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因为我有我的生活,他有他的故事,而我,也只能偶尔客串一下剧情……
是这样的吗?
我苦笑。
明月却在此时带来了更令我震惊的消息,她说桃青回来了!
桃青这一去也快两个月的模样,要不是近来事儿繁多,我险些忘记此人,明月突然提起,我才惊觉,桃青回去探亲的日子是不是久了点?
我有些困惑地问明月,桃青既然回来了,为何没到我这儿通报一声?这孩子也太没礼貌了吧?
明月摇摇头,回道,“娘娘有所不知,桃青不是今日回来的,我听说她已经回来半个多月了,只是奴婢方才才遇上她的,要不还不知道她已经回宫了呢!”
我隐隐听出不对来,忍不住问,“此话怎讲?”
“方才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匆匆赶往‘慈安宫’送洗好的干净衣裳,由于时间紧凑,也没顾得上细聊,只是听说她现在被分配到了浣衣房,而且责令其不能离开浣衣房半步,这次刚巧送衣裳的公公临时有事,苑中又无他人,太后娘娘那头催得紧,公公惧怕娘娘动怒,不敢耽搁着,便悄悄托桃青给太后娘娘送衣裳去,这才遇见奴婢了……”
我打断明月的话,“是谁将她分配到浣衣房了?又是谁责令她不能离开浣衣房半步?”
“奴婢不知……”明月回说,“当时说话匆匆忙忙的,奴婢尚未来得及问清楚,她便离去了,说是怕耽搁了会被责骂……娘娘,你是没看到,桃青看上去可憔悴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估计是没少被人折磨,真是奇了怪了,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到底是得罪了哪宫娘娘,受此惩罚?”
心头突然窜起一把无名火,我猛地站起身,唤上明月,“走,咱们这就去‘浣衣房’走一趟,将桃青领回来,看谁胆敢有意见!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不是摆明了与我作对,扇我耳光吗?”
“是,娘娘!”明月欢喜地跟上。
为了不招摇,我换了一身宫女装,和明月一路风风火火地杀向“浣衣房”,路上明月随口问了我一句话却令我心生疑窦,隐约闪过一个迷糊的念头,“娘娘,若是桃青回来了,那苏晓跟春荷就要打发走了?”
“那是自然。”我理所当然地回道,说罢才觉着不对,难道说……
有人知道桃青回来了,我定然要打发走苏晓跟春荷,所以才刻意困住桃青?只为将苏晓和春荷继续留在我身边?
一直觉着这两人不对劲,心上也明白她们很可能是谁谁谁的眼线,只是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打发了去,而且,故作不知将她们留在身边未必是坏事,有时可以借机传递错误的信息,误导对方,这就好比双刃剑,伤人,也可能伤己。
对了!我险些忘记!
听说她们二人是皇后娘娘特地安排的,难道说,这个责令桃青留在“浣衣房”,不允许她离开半步的人便是陈氏?那苏晓、春荷二人熬制的慢性毒药也是陈氏支使的?心口忽地被冰锥子戳了个大洞,汩汩地流血,那个温婉如玉,知书达礼又谦逊善良的女人,我真的不敢相信她会对我下此毒手,可是,如果不是她,谁又胆敢对我下毒?谁又胆敢暗地里惩治我的人?
可是,如果是她,也未免太高调了,明摆着让我知道是她在害我,唯有傻子才会如此做,这显然不是陈氏的作风,不管她是否善良,是否有手段,能坐上皇后的宝座,且稳如泰山,那么至少她不是是个简单的女人。
到底是不是陈氏?
我有些迷糊了,脚下的步伐更快,越接近“浣衣房”就越接近真相。
我需要真相。
这是我第一次来“浣衣房”,里头有十多个忙碌的宫女身着粗陋的浅蓝色布衣正埋首苦干,管事的嬷嬷背对着我厉声教训人,手持软鞭,谁若是动作慢了便一鞭子挥上去,不管那鞭轻重,狠狠打下去,如若宫女尖叫呻吟,她就会更狠地抽上几鞭,直到宫女再不敢作声,而是忍着痛更奋力地干活。
心头刚刚覆灭的无名火又再度飙涨,原来这半个多月来桃青就是在这种惨无人道的魔窟里生活,若是这个势利而凶恶的嬷嬷再被某些有心人“关照”一下,定会更加苛刻地虐待桃青!
悄悄跟随在嬷嬷身后,我打算一个个宫女看过去,寻出桃青来,当我踱步走到一个宫女面前时,她正挽着袖子,被挽起的皓腕处隐见深浅不一的伤痕,她突然抬手擦了擦额角滚落的汗珠,现已是深秋时分,她依然着一身单薄,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瑟抖,而她却干得满头大汗,背后也已湿透,只是那么一个侧面的轮廓我便认出她是桃青,只是原先那个清秀的面庞此刻瘦削得厉害,颧骨凸出,眼眶深陷,肌肤泛黄,她整个瘦了一大圈,憔悴得不像个人,天,她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正待上前,桃青突然掩嘴咳嗽了一下,尽管声音压得很低,还是被那个耳尖的嬷嬷听到,只见那嬷嬷立马冲了过来,乍一看到我,似是愣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见我一身简单的宫女装,旋即不客气地问,“你是谁呀?这‘浣衣房’哪是说来便来的地方?还不赶紧离开,小心老娘的鞭子不长眼睛!”
明月气愤地嚷道,“我看你是真的不长眼睛,连晚——”妃字尚未出口,便被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明月气得跺跺脚,没再作声。
嬷嬷这一吼,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不过嬷嬷一眼瞪下去,所有人又低了头,独独桃青,她这时才瞧见我,错愕地大张小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我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肩头,拉住她伤痕累累的手臂,柔声道,“青儿,你受苦了……”这句话仿佛给定格住的桃青解了穴,只见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委屈的泪顺着眼角滚滚而落,如溪流般,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