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脸色惨白,比之石灰更呆滞而枯槁的白,他的眼神空洞而茫然,额际散落了几缕发丝,衬得他惨白的面色更见消瘦,只是一日未见,我却仿佛隔了千年,在看到他的瞬间,鼻尖立马酸了。
王似乎并未听到太后尖酸刻薄的话,眸子笔直地射向前方,凝视着半空中的某一处盲点,静静地发呆,大家看着如此呆滞的王皆吓得大气不敢喘,我原本一颗怦然的心随着他的沉寂而慢慢停摆,直至不再跳动,小心翼翼地靠过去,缓缓蹲下身子,我伸手去扶王起身,以为会被他一把推开,可是没有,他指端轻颤了一下,眼波晃了晃,似乎神志清醒了一些,他顺着我手臂的力量站了起身,微微踉跄了两下,我不放心,便一直扶着他的手臂,深怕虚弱的他下一秒便晕倒过去。
王突然张开手臂圈住我的双肩,身体半倚在我身上,迈开步子,无意识地往前走,我吃力地承受着来自王身体大半的重量,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能跟随着他的步伐,就在我们经过康王身边时,我看到一个十三岁孩子眼中的伤痛,心口莫名地堵得慌,总感觉那样的神色似曾相识,却怎么也忆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当我们走到何清涟身边时,王的脚步晃了晃停住,他的眼神依然空洞,并没有看向正被太医急救的何清涟,少顷,王开口了,“她若醒了,送进‘思忆苑’。”王的声音嘶哑异常,不仔细辨别,压根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说罢,王提步往前走,步履稳健了些许,似乎恢复了理智,他的表现异常平静而冷漠,仿佛躺卧在血泊中的并非是他深爱的女子,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王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并未回头,只是冷冷地命令道,“给何将军松绑!”两边的侍卫不敢迟疑,忙给何清然解了手链、脚链,王平静地开口,“随本王来。”
“是。”何清然将怀中的女子交给身旁的仆人,并未过多留恋,很快起身,沉默地跟在我们身后。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三人慢慢走出大殿,少了大殿的沉闷和压抑,一出门,温煦的阳光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口新鲜空气,感觉心瞬间活了过来,头忍不住轻轻靠上王的肩头,旋即又觉不妥,刚要退离他,却敏感地觉察到王并未排斥我,没有一贯的排斥!
这个发现令我心头泛起阵阵喜悦,却又不敢溢于言表,只能放在心底偷偷乐。
群臣一见王出来,忙连声为何将军讨饶,王一个简单利落的手势止住,淡淡道,“都退下吧。”
大臣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明王上所指,有几个老臣子在唧唧歪歪地说话,王听得不耐,蹙眉,冷凛道,“都退下!谁若要留下,本王便把断头台留给他!”王的口吻冰冷,外面日头高照,我却感觉有股寒流自脚底心窜入,传遍全身!
此话出口,那批大臣一刻也不敢多逗留,纷纷垂着脑袋倒退着出去了。
待众人都散去,我们又行了一段,待到一个无人之处,王突然拥着我掉转过头,对何清然道,“上次之事,本王不会道歉!”
何清然一下子跪倒,恭敬地回道,“臣惶恐,上次之事本就是微臣的不对,臣罪该万死!”
“起身吧。”王面色平静,身姿虽单薄,却稳健而优雅,“对与错,旁人不知,我们心中自知,是本王情绪不稳迁怒了何将军,叫将军受苦了!”
“微臣不敢!”
“回吧。”王挥挥手,“边城那边似乎出了点乱子,你随康王一道回去瞧瞧,看看到底是何人在乘机作乱,替本王揪出此人,重重治罚!”
我听得出,王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赶走何清然而已,我能理解王,虽并未惩罚何清然,却也不悦看到他,尤其是自己的孩子因这个男人而死,自己的女人因他而奋不顾身,单单这两个理由就足以何清然死上几千次,几万次,但是何将军非比寻常人,他若死,金朝国定要翻天覆地,王上此刻饶过他,不仅显得王心胸宽阔,深谋远虑,也再度让我认识到王的镇定以及隐忍,非常人能及。
“是!”何清然只是稍愣,并没有感激涕零,只是平静道,“臣定不辱圣命!”
这个男子从头到尾,由生到死,再死里逃生,他都是处事不惊,沉稳淡定,仿佛生死于他不过是过眼烟云,仿佛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可以令他畏惧,这个驰骋沙场的枭雄平静地仿佛雨过的寒冬,悬挂屋檐处尖利而透明的冻冻椎子,看似无害却令人感觉到寒冷。
我忍不住想他在沙场上奋勇杀敌该是一副怎样的模样?是否依然这般沉默而冷静?
何清然离去后,我分明感觉到王紧绷的身躯才稍稍放松了些许,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如雪,搂着我,他迈开步伐,向着“元乾宫”的方向走去,从头至尾,他未瞧我一眼,我不太确定他此刻的意识是否清醒,不太确定他是否知道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我,因为他从来都是那么排斥我,此时,这边已无旁人,他无需演戏给旁人看,为何还要这般亲密地搂着我?难道他对我……我的心因为某种甜蜜的幻想而欣喜若狂,余光偷偷瞄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我微微苦笑,怎么可能?他只是因为身体太虚弱了,需要一个人在身边搀扶着他,仅此而已。
王一路都没有说话,他的神色阴郁而恍惚,我不敢想象他坐在内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他心爱的女人手中,鲜血流了一地,污了美丽的地毯,也寒了他的心,而他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可是,王并未震怒,并未发狂,甚至连伤心的情绪都没有,我不知道他是尚未自突如其来的剧变中反应过来,还是已经伤过了头?
刚刚走进“元乾宫”,吴公公便闻风而来,随在他身后的是一批太监宫女,吴公公自我手中接过王上,直接背他起身,风风火火地赶回殿中,一路上还不忘吩咐宫女们准备一二。
一批人眨眼便消失了,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现在不是侍寝时间,也没有王的钦点,按理,是不能随意进出“元乾宫”的。
退,又不放心王,虽然知道他会得到最好的照料,却还是希望能够远远地看着他,守着他。
左右徘徊着,我最终还是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离去。
回到“晚翎宫”,却意外地发现我的殿内来了不速之客,蔷贵人,此刻我身心疲惫,根本无力应付这个女人。
那个精致玲珑的女人悠然坐在贵宾椅上,品着太后御赐的香茶,俨然在自己家中一般,明月站在一旁,一脸警惕地盯着她,见我回来,忙欣喜地迎向我,“娘娘,你终于回来了!贵人娘娘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
“恩。”我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走近蔷贵人,我揉揉有些发疼的额头,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本宫身子乏了,要休息一会儿,蔷贵人自便吧。”说罢,不待她回应,已经挪步向内殿走去。
刚刚掀开锦帘的一半,身后却传来蔷贵人酥人动听的声音,“娘娘得罪太后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娘娘就不想着寻一个护身符吗?”
“护身符?”拉锦帘的手顿住,我半侧过脸来,眸光缓缓自她面上滚过,冷笑一声,“你么?”
蔷贵人摇摇头,起身向我走来,“不是我,但我可以给你。”她梳着简单的发髻,只别一根嫩绿色的花簪,莹亮剔透,仿佛万花丛中一点绿,为她素色衣裳添了些许亮点,若是常人这般简单衣着定不显出众,但蔷贵人不同,她无论如何穿都能令人眼前一亮,就如此刻,尽管看她不甚顺眼,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素淡清雅,令人有美的享受。
这样一个美貌与智慧皆得的女人,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微微冷笑,“你还是自己顾好自己吧!”掀开锦帘,我丝毫不逗留,浑身乏力地躺倒在床上,疲惫瞬时袭来,只片刻,我便昏昏入睡了。
不知睡过去多久,只知当我醒来时,外头天色已黑,明月没有叫醒我,但是晚膳都放在床头,怕凉了,还特地用盖子盖实。
外殿隐隐透着点点灯光进来,我心头疑惑,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明月不是该回房休息了吗?莫不是忘记熄灯了?
起身下床,想去外殿熄了灯再回来睡,可是当我掀开锦帘时,却错愕地发现蔷贵人还在,还拉着明月闲聊,我心上一惊,蔷贵人何等精明,明月那个笨丫头,岂不是三句两句便被她套了话去?
“蔷贵人好兴致,跟本宫的丫鬟也能聊得忘了时辰,明月,蔷贵人怕是还没用晚膳,怎能如此怠慢了贵客?”我几步迎了上去,首先打发了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