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轻轻掬起她的一撮青丝,凑近唇边,掠过唇角,擦过鼻端,一股淡淡的清香被带走,我竟有丝丝留恋,这个女人,为了我忍辱吞声,为了我背弃太后,为了我舍身挡箭……我该拿她怎么办?
对她好,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可是,真的仅仅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吗?如果真是如此,为何我有将她狠狠揉近怀里的冲动?撇开眸子,我用力揉揉太阳穴,头有些晕,许是香薰的气味过浓或是烛光晃眼,才令我产生如此不真实的想法,我对她,应当只是愧疚……只是愧疚……
王一直看着我,深深地凝视,眼中情绪波动无常,一阵惆怅,一阵心痛,一阵疼惜,一阵愧疚,我想他虽是看着我,但是应该在想着何清涟吧?尽管那女人伤透了他的心,亲手杀死他的骨肉,他就算会恨她,却也忘不了她才是吧?
我发现这种想法令我窒息,使劲摇摇头,想甩掉纠缠在脑海中的想法,想甩掉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倔强女人……
“怎么了?”王探手至我额际,温热的掌心顺着我的额际滑至鬓角,轻轻梳理着我纷乱的发丝,他疲惫的声音里带着温柔的情绪,“怎么不睡了?睡不着吗?”
“恩。”我轻轻点点头,心头思绪万千,长叹一声,突然俯身钻进他怀中,双臂任性地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怀中,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不管他下一刻是否会推开我,王的身体分明僵硬了一下,过了少顷,他才伸过手臂环住我的双肩,然后往怀中紧了紧。
胸口瞬间涌过一阵暖流,眼眶顷刻便热了,将脸埋在他怀中,眼角处溢出两滴泪珠,渗入他的衣襟内,第一次,他的身上有了我的气息。
“不早了,我们睡吧。”王的声音自上头传来。
“恩。”我乖巧地点点头。
王合上奏折,吹熄台烛,扶我一道起身,借着月色,我们摸索到床边,然后我先上床,睡到内侧,熟悉的位子,然后王在我的身侧躺下来,然后他半支起身放下帐幔,遮去外头偷偷泄进来的月色,还一室涟漪,这是第一次我们放下帐幔同睡,听着王悉悉索索地脱衣声,我莫名地有些紧张,王脱完衣裳钻到我身边,很自然地伸臂揽我入怀,静静躺在他怀中,我的唇角轻扬,这一刻平静而美好。
少顷,王轻叹了一声。
“王上怎么了?”我忍不住轻问,“是有什么愁心事么?”
沉默了片刻,王才回道,“也没什么,就是上次那大宛国杀手的事,朝中大臣议论纷纷,奏折不断,各持说法,有人主张痛击回去,有人考虑按兵不动……”王上尽量使得口吻随意,我却依然能感觉到他的困扰,来自各方的压力。
“王上,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你觉得对的就坚持你自己的想法,不要摇摆不定,而且就当初王上对妾身所说,那大宛国的杀手意图不明,妾身也觉得在事情未彻底查清之前,不该鲁莽行事,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不失为一个好的方略……”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王上微微侧过脸来,在黑暗中看着我,许久才轻轻领首,“晚儿……”他欲言又止,似乎有许多话涌到喉咙口,几经徘徊,又绕了回去,化作一抹无声的叹息,“我明白你所指,睡吧,不早了。”
我朝着帐幔外头瞥了一眼,笑道,“是吗?是太早了吧……”我意指已经快天亮了。
王上低笑一声,将我的头揽入他怀中,没有再说话。
接下来的半月时光,王上夜夜就寝“晚翎宫”,这在后宫是从未有过的事,就算当初恩宠我那阵子也未在“晚翎宫”过夜,如今怎会不引起其他嫔妃的侧目?若说当初是为了何清涟做挡箭牌,那么王上今日的垂青又是为何?
说来旁人也许会笑话,半个月来,我与王上依旧是名存实亡的假夫妻,夜夜相拥而眠,却从未越过界,我不知是王上太过疲惫还是我不够魅力,王上始终没有碰我,尽管对我温柔备至,甚至敬重有加,刚开始他会一个人批阅奏折,后来偶尔问我一二个问题,见我应答如流,便生了兴致,常常与我探讨一二,有时看得累了,便让我念给他听,一遍念完,他首先问我意见,我深知,后宫嫔妃不该干涉朝政,所以出口之言都是斟酌再三,略有保留,意见中肯,决不站在某一边看问题,凡事由大局出发,分析是非,权衡利弊,小施言论,有时我们会下棋对弈,玩腻了斗棋,我便教他象棋和围棋,王上甚是感兴趣,玩得乐此不疲,有时甚至腻着我陪他玩到半夜三更,半月下来,王上的气色渐好,眼底的忧郁淡去,笑容浮现,与他呆得久了,才发现他是个处世淡泊之人,尽管胸怀大略,却渴求平凡生活,王与我讨论国事时,不似平日的少言寡语,他深谋远虑且言辞犀利,每每令我听得心服口服,谁说王软弱?谁说王只是个太后的傀儡?我看不尽然,他只是暂时隐了锋藏了芒,总有一天会咄咄发光,令世人瞠目!
可是好景不长,这一日,献丫头突然随公公总管给我颁布了一道太后的懿旨,说是我身体抱恙,不能为王上侍寝,自嫔妃的绿头牌里除去了我的名字!
我跪身接旨,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王上若真要来,有谁能挡得了他?只是面上装作很难过,献丫头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加之先前没有兑现保全好桃青的承诺,对我多少有些愧意,忍不住安慰了我几句,却碍于旁人在场,她也不便逗留,我使个眼色让明月赏了公公几锭官银打发了去,这才留献丫头闲聊几句,献丫头是太后的人,自然不会太过偏袒我,只是叮嘱我多加小心,凡事留个心眼,临走前她的目光来回张望了下,问起太后借我养的波斯猫,我也不甚清楚,便问明月,明月说在后院玩。
献丫头想了想,才意味深长道,那可是太后的心肝宝贝,可千万不能怠慢了,要留神那畜牲,莫让它惹出是非来才是……
经献丫头提点,我才恍然大悟,心倏地一紧,紧忙令明月去抓它回来,然后取出心爱的首饰悄悄塞进献丫头手中,献丫头一脸肃穆地将手中饰物推了回来,不似客套,她说,娘娘误会了,奴婢如此做不是为了这些首饰,说实在的,奴婢并不缺这些,太后娘娘平日里赏赐已经多不胜数,奴婢只是觉得在桃青一事上对娘娘有所愧意,希望能帮到娘娘,弥补一二……
谢过献丫头,两人简单地寒暄两句,她便起身告辞,我并未挽留,她终究是太后的人,不能走得太近,我想,桃青的事她多少也知道内情,或许还是她一手安排的,尽管无奈,可是为了太后她终究可以背弃曾经交情笃深的姐妹,又如何不会出卖我这个萍水之交的过气妃子?
不过,她提点我,也许当真是出于善意,出于对桃青的愧意,无论如何,我还是心存感激的,而那件事……无论如何,我也要查明真相,我不能让桃青白白冤死。
出人意料的是,献丫头前脚方走,蔷贵人后脚便登门,这些个日子,除了大家在给太后请早安时碰过面,一直未曾有过接触,她与我一见面便直奔主题,要我假意卧病在床,拒绝为王上侍寝来换得玉镯隐藏的秘密,我以为过了这么久她早忘记了上次之事或已经另寻他法了,毕竟初时我只答应她三天的考虑时间,后来并未答复她,她就该知道我的答案,而更奇怪的是,在我卧病在床的期间她不来找我,却在太后颁布懿旨了后掺和进来,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
可是,我反复琢磨,却怎么也悟不出如此做对她究竟有何好处,只得答应了她,反正太后的懿旨也正是此意,我答应与不答应并无太大差异,与我而言,并无损失。
蔷贵人并未多逗留,只告诉我,那玉镯子的秘密藏在其内,要打碎才能看到,我恍然想起那一****将碎了的手镯修补一新送予我,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仿佛视我为囊中之物,而之前她问我为何不戴手镯,我说磕坏了,她却笃定镯子并未磕坏,当时不信她如此神通,只当是故弄玄虚,现在才明白过来如果我的镯子当真磕坏,我应该一早知晓其中的秘密,而不是一本正经地跟她说,对关于镯子的秘密并无兴趣……
慌忙回房,翻出那对镯子,尽管之前被打碎,却修复得相当完美,几乎看不出曾经破损的痕迹,现却要再次将美丽摧毁,当真于心不忍,可是,这对镯子是王送给何清涟的,虽然我至今尚不知她为何要将这对镯子送给我,是因为同情还是祝福,心里一直不舒服,不管我多想表现得大度却始终无法释怀,始终,我不过是个小心眼的善妒女人,咬一咬牙,我将玉镯重重砸在地上,清脆的“哐——”一声,玉镯断开几节,我捡起来细细琢磨,被王摔碎的那一晚房中光线太暗,加之心不在焉,并未注意到镯子中的玄乎,如今我细瞧之下才注意到几个如蚊脚般的纤细字体,都是繁体字,我只依稀认得几个,还不确定其中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