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娘娘成全!”自牙缝中咬出这几个字,我没有再犹豫,起身去接旨,该来的总该来,该面对的总该面对,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至少可以远离这个牢笼,远离这一切纷纷扰扰,从我的方向走向宣旨的公公不过十余步,一路走过去,我却已经将所有关于这皇宫的记忆,或心酸,或苦涩,或欣慰,或开心的时光都回顾了一遍,忍不住鼻头微酸,无关伤心,眼中却已有晶莹闪烁。
走到公公面前,跪半膝,接下公公手中的圣旨,我平静地启齿,“谢太后恩典!”几乎在太监方退开两步的同时,一个嬷嬷已经手捧一段白绫走了上前,她看我的眼神仿佛我已经是个死人,将手中的白绫丢在我面前,她静静退去。
目光投向太后,她就如此迫不及待地希望我死么?
圣旨刚下,白绫已到,她要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死!死在所有人面前!
这是杀鸡儆猴么?
警告谁都不能公然挑衅她的威信,否则便落得如此下场!
太后触到我的眸光,唇角的笑意慢慢敛住,瞳孔微眯,凝视我少顷,突然眼中闪过一抹坚定和狠厉,她转脸对两侧的嬷嬷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用刑!”
“是!”两边的嬷嬷忙反应过来,各出列两人,四个面无表情的老嬷嬷步步向我逼近,眼神冷漠,身形僵硬,步调一致,她们双手伸过来,指甲尖而长,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鬼差欲勾我魂魄,我头皮一麻,阵阵寒流自脚底心窜入,瞬间便侵入身体,蚀了骨髓,我忍不住向后退开几步,几个嬷嬷见我欲逃脱,立马蜂拥而上,将我团团围住,一个躲闪不及,被她们激烈地冲击撞倒在地,看着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几乎就要贴到我脸上,我忍不住厌恶地伸手去推,几个嬷嬷见我还敢挣扎,锋利的指甲纷纷毫不留情地往我身上戳过来!
好痛!
那尖细的指甲已经戳进了我的身体里,拔出来时几乎是连皮带肉一起剐了出去,我忍不住尖声喊痛,一旁的明月扑上来,一边泪流满面地哭喊着“娘娘……”,一边用力拉扯着不断折磨我的嬷嬷,其中一个嬷嬷回手一记响亮地耳光,打得明月重重跌坐在地上,脸颊边因长指甲而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血珠子自伤口处慢慢溢出来,明月却不闻不顾,而是跌跌撞撞地爬向太后,一路爬一路哭泣着求饶,琳贵妃也趁机帮衬着说话,而太后却始终阴沉着面孔,毫无表情,谁也不能琢磨她此刻在想什么,不过我并不奢望这个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的女人对我会突然生出怜悯之意……
果然,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把这个宫女拖下去!割了舌头,送到‘思忆苑’做扫地仆,一辈子不得出宫!”
割了舌头?一辈子不得出宫?
“不——”我迫不及待地吼出声,此时两个嬷嬷架住手臂,一个嬷嬷已经将白绫套在我的脖子上,而另一人拿来布巾欲塞住我的嘴巴,我撇头避开,见我不配合,两个嬷嬷又是一阵狠命地掐,我咬紧下唇忍住痛,第一次低声下气地求太后,“罪妃白笑晚请求太后娘娘能够饶恕明月,这一切都是妾身的错,不关她的事,娘娘要怎么罚妾身都没有关系,她还是个孩子,就算出言不逊,对娘娘不敬,也是妾身教导无方,太后大人有大量,求娘娘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妾身真的不在乎娘娘是否给妾身厚葬或是追封,只是希望关心我的人能够过得好,求娘娘就满足妾身这唯一的愿望,妾身就能安心地……呜……呜……”我的话为说完,便被一个白色的布巾塞住嘴巴,只能发出不满地呜咽声。
太后定定地瞧着我的面色半晌,才示意两边的嬷嬷放开了明月,“你出去吧,看在你主子为你求情的份上,饶你一次!”
“娘娘……”明月泪流满面地看着我,眼泪混着脸颊上的鲜血,甚是狼狈,我却觉得她从未如此美丽过,狭长的睫毛盖着晶莹的水眸,眸子轻轻一眨,一串水珠子便顺着面颊滚落,凝聚在下巴,仿佛是初晨的雨露,我知道她心急想救我,可是她始终不能明白太后的用心,以为求情就会得到宽恕,这个世上,成大事者都是踏着别人的尸体走上巅峰,妇人之仁往往成不了大事,而我不过是众多牺牲品之一……
她曾经那般宠幸我,就如宠爱那只罕见的波斯猫一样,却能在一昔间便翻脸不认人,出手毒辣,毫不留情,也许在太后眼中,从来都看不到人,看到的只是棋子,而一旦谁阻挡了她的步伐,便要不折手段地除去!
对上明月的满怀担忧和心痛的眼神,我的嘴巴被塞住不能说话,只能对她点头示意她出去,患难见真情,明月对我忠心不二天地可表,如今,我便更不能让她受牵连了,这是我的浩劫,如果注定躲不过,便坦然接受……
当一个人默认了命运,她就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量,目送着明月离去的身影越去越远,最终掩于殿门之后,我注意到半开的殿门外大理石地面上倒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一动不动的伫立着……
系在脖子间的白绫越拉越紧,丝绸与肌肤的摩擦,发出“沙沙”细碎之声,氧气慢慢自身体抽空,视线逐渐模糊,我索性闭上眸子,静静等待死神的降临,左右两边嬷嬷又加了力道,仿佛要将我的脖子生生拧断不可,我先前还只是觉着手脚冰冷,大脑缺氧,此刻,却连意识也变得模糊,一会儿感觉自己置身炼狱,一会儿又有如飘忽云端……
就在我要昏死过去的那一刻,突然献丫头冲了进来,匆匆向太后禀报道,“娘娘,玄月国的使臣噶里王子正在外头等待太后娘娘的接见!”
咖喱王子?
我想笑,可是此般绞痛却令我更想死……
太后微微吃惊,“王上不是陪着噶里王子在‘光明殿’用膳吗?”
“听说接风膳改到晚上了,噶里王子说要先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才算礼貌……”献丫头话未说完,半敞的殿门被大力推开,匆匆进来三人,为首的正是王上,身后跟着两名奇装异服的男子,为首的男子头戴羽冠,面白如玉,一身大红的袍子镶金挂银,甚是张扬,那应该就是噶里王子,随在他身旁的是个黑衣男子,肃静内敛,相比噶里王子的张扬,他显得低调沉稳许多。
王上疾走几步,奔至殿下,跪半膝,朗声道,“孩儿给母后请安!”他低下头的瞬间,余光穿过肩侧瞥见已然奄奄一息的我,眼中闪过担忧和心疼,搁在膝上的手不自禁便慢慢握紧成拳,尽管他的声音如常,我却能感觉到王上难以自抑的愤怒就要如火山般喷发!
随后跟来的噶里王子和黑衣男子手搭对肩,齐齐半鞠躬,道,“玄月国使臣(御差)噶里(沧牧)给金朝国太后请安!太后娘娘万寿无疆!”
“噶里王子无需多礼!”太后含笑道,目光半晌才自王上身上转开,口吻中的热情少了诚意,多了敷衍,碍于是别国贵客的缘故,就算心头不悦,也要笑容满面,太后对左右嬷嬷使个眼色,道,“给玄月国的王子和御差赐坐!”
王上起身做到太后下手边的坐椅上,眼神笔直,且目不斜视,竟连正眼也未瞧我,不过我的余光却瞥见他腰间挂的荷包赫然是我今日早上遍寻不到的那只,原来……原来是王上拿走了……那么丑还系在腰间到处招摇过市,一定没少被人笑话,想到此,我想笑,可是,我笑不出,眼泪不争气地滚落……
这泪,是因为他的及时出现喜极而泣么?还是知晓了他不是我的真命天子悲伤而泣?
两个玄月国的使臣落座王上对面,王上对其使个眼色,那噶里王子似乎顿悟过来,目光投向我,上下左右地打量一番,突然起身向我走来,状似好奇地扯扯我颈子上的白绫,见我痛苦地紧蹙眉心,转头一脸好奇地问太后,“金朝国的太后娘娘,这是什么饰物?挺漂亮的,娘娘能不能也赏在下一条?”
周遭人听了此话,皆忍不住倒抽口气。
我也不禁要送他一记白眼,这个“咖喱”王子到底是太愚蠢了还是太精明了?连白绫也不识得?
突然噶里王子回过头来,对我微笑着眨眨眼,他生得男儿身真是可惜了,那水晶般莹透的肌肤,嫣唇,白齿,桃花眼,就连方才拉手白绫的手都白皙好看,他笑起来时会露出两边浅浅的酒窝,令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个眨眼的动作却叫我懵了,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迟钝地反应过来,莫非他是故意这般问的?莫非他是王上派来解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