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齐齐跪半膝,“属下恭送娘娘!”
我一手抱着头盔,一手牵着马匹,从侧门走了进去,我刚进来,门便重重关上,隔开了外头的世界,这一刻我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牢笼,兜兜转转一大圈后,我历经生死,看透人心,伤过,痛过之后我又回来了,可是这里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此刻的心境与当初的心境已然不同,满怀内疚的忐忑之心,我被一个侍卫领了进去。
厚重的宫门打开,一个公公打扮的人早已候在门口,侍卫牵走我手中的马,接过头盔,然后退到一旁,公公迎了上前,“娘娘请!”面无表情道。
我点头应下,“劳烦公公前面带路!”
公公也无客套,斜瞥我一眼,径自走到前头,此刻晨曦微浮,空气中荡着昨夜残留的寒意和初升红日萌发的暖意,我望向天际那一抹橘色的淡黄,透着生气,仿佛光明就在前方,我只要微微踮起脚就能感受到它的温暖……
穿廊过栋,重重叠叠,绕过正殿,公公的步伐顿了顿,回首对我道,“王上尚未下朝,吩咐奴才带娘娘到‘元乾殿’候着!”
我默默点头,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有种无颜面对王上的感觉,却又渴望见到他,“有劳公公了!”
“哼!”公公却是低哼一声,微讽道,“奴才受不起!”边说着,步伐愈见加快。
我心上微堵,知此刻天下人都恨透我了,巴不得我早日死早日结束了这场该死的战争,可是又有几人知晓,我也是个受害者?
微垂螓首,我紧随着公公的步伐,很快,我们到了“元乾殿”,殿中有两个宫女侍候着,见公公进来,一一请安,公公对两个宫女交代一二便转身对我说,“娘娘就在外殿候着吧!”说罢,不等我回话,便大步离开了。
“娘娘,海公公吩咐奴婢们为娘娘沐浴更衣,请娘娘随奴婢们来!”这时一个宫女走了上前。
我摇首拒绝,低头看了自己一身沉重的盔甲,我此刻哪有什么沐浴的心情?“不了,这样就好。”在就近的檀木椅上坐下,“我等王上。”
两个宫女有些迟疑地对视了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少顷,其中一个宫女上前福一福身道,“那娘娘可有其他吩咐?”
我摇摇头,微微扯动唇角,笑了一下,“不用,谢谢。”
宫女似乎被我那声‘谢谢’蛰了一下,愣了半会儿才晃过神来,忙道,“娘娘远道而来,奴婢给您沏杯茶吧!”说罢,匆匆而去,只少一会儿,便沏了一壶沁香的碧螺春来。
我谢过,闻着这茶香还真觉着有些渴了,不觉饮下一杯,这新沏的碧螺春是刚刚进贡的上等好茶,喝下一口,唇齿留香,轻尝细品地咽下数杯,转眼间,一壶见底,我又独坐了好一会儿,就在我犯困乏味之际,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我回眸一看,哈欠打到一半愣是仓促地收住,只见半敞开的殿门口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晨曦的光辉倾斜在他尚未来得及换下的龙凤图腾的金色朝服上,那光芒自他身上散发出来,刺眼的金色被晨曦淡化,荡着柔和而圣洁的光芒,我的目光一寸寸上移,终于落到他的面上,那样的熟悉扑面而来,尽管他眼底藏着深沉的忧郁,可是这一刻他在阳光下笑,喜悦溢出眉眼,那样的喜悦瞬间撞击了我的心房,“砰——”一声,我的心跳急促了一拍,有多久了?到底有多久我们没见面?此时此刻,我算不出那个日子了,缓缓地,缓缓地我站起身来,身子慢慢地转向王上,唇角掀动了两下,那声久违的低唤却似鱼刺般哽在喉咙间,怎么也吐不出口……
王上只是稍愣,旋即才似回过神来,疾步向前,在我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猛地一把抱紧我,喜叹道,“晚儿,我的晚儿,你终于回来了……”
我正待说话,他突然小心翼翼地推开我少许,将我上下打量着,“有没有哪里伤着?”
我定了定神,才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如实答道,“妾身原先腿脚受了点小伤,如今都大愈了……”
“当真?”王上却是一惊,忙小心翼翼地扶我坐下,“快坐好,我瞧瞧!”说罢,蹲下,单膝跪地,不待我反对便一下子脱去我的靴鞋和靴袜,握着我的脚腕左右细瞧着,我有些受宠若惊地缩回脚,“王上别……”却被王上一把握紧,“别什么?”我一愣,旋即回道,“这样……这样不好……王上是万金之躯,妾身受不起……”
王上却仿佛并未听到我说的话,而是细琢着我脚上的伤痕,眉心慢慢蹙紧,沉吟少顷道,“这是箭伤,而且贯穿了整个脚腕,一定很疼……”王上定定凝视着我脚上的伤痕很久,拇指轻轻抚摩过那些早已结疤的伤口,满眼的心疼,那样的心疼令我久违的伤口竟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我不禁也蹲下身来,手轻轻覆上王上的掌心,他没有开口责备我扰乱了天下,祸害了百姓,而是心疼我受伤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令我既感动又惭愧,“王上,妾身有罪……”
王上反手握牢我的手,心疼道,“你何罪之有?是我无能,害你受牵连!”说此话时,王上的口吻中透出淡淡的哀伤和凄凉,他不管如何努力,却始终不及太后的力量,那种渴望冲破束缚,渴望自由的心压抑了十九年,却还不知何处才是头,如今内忧加外患,如何不让王上更加焦虑?
“王上……”我冲口而出,想告诉他,这其中是有内情的,可是私心突然打住我的话匣子,如果我说了实情,王上会如何看待我?兴许一怒之下要了我的小命也难说,可是如果不说,王上便无法识破康王的野心,会认为康王是迫不得已而对他一再忍让……
“怎么了?”王上温柔地看着我。
迎上他的目光,我不知道如果我说了真相,这份温柔还能维持几分?
“王上……”我发现自己始终开不了这个口,也许在我的内心深处,依然不希望失了这份宠爱,“王上,妾身……”我迟疑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也许这个时候有个人可以帮他!“妾身想见一个人……”
“谁?”王上温和的问。
我微微沉吟,才轻启朱唇,“太后!”
王上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转开脸去,“你要见她作甚?”口中浓重的不悦毫不掩饰。
王上的怒火昭然若揭,我不敢迟疑,忙谨言道,“回王上的话,妾身觉着既然妾身已经回来,理应给太后请个安,这是规矩呀……也莫落得他人口炳才是……”我小心翼翼斟酌着王上的脸色。
王上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三分,他略微想了想道,“还是晚儿考虑周全。”他打量着我一身未换去的盔甲男装,忍不住道,“这样吧,见太后的事也莫要急,这身盔甲怪沉重的,我让宫女们侍候你沐浴更衣了,然后再睡上一觉,瞧你的面色就是多日未睡过好觉了……”他心疼地抚过我的面颊,“眼圈漆黑漆黑的,先养足了精神,再去面见太后吧!”
我跪身下地,“谢王上恩典!”
王上忙扶我起身,“傻瓜,你是本王的爱妃,在无旁人的时候无需行礼!”
“是。”我低垂螓首,心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曾经我告诉自己,一旦走出这个皇宫,我便不再是什么晚妃娘娘了,可是如今天下局势动荡,我却又回来了这个原先一心欲逃脱的地方,并将自己当初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对了,听说何将军是跟你一起的,他人呢?”王上这才似想起还有一个何清然,忍不住四下看了看,“怎么没有随你一道回来面见本王?”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在这个国难当头的时刻,像何清然这样的大将之才可是君王的制胜王牌,王上自然心急,我忍不住想到昏迷未醒的何清然,想到他为我做的一切,一次次将我自死神手中夺回,尽管那也许只是他尽了自己的职责,可是对我来说却意义非凡,如果没有何清然,我再也见不了王上了……王上见我沉默,便更是心急,“难道他被康王收买了?”
“不!”深怕王上误会,我忙出口否认,“何将军不是那样的人!何将军是为救我而身负重伤,到此刻尚未醒来,所以不能随行来面见王上,妾身是等不及有要紧事相报才先行前来面见王上……”
“要紧事?”王上见何将军只是受伤,并没有被敌人所收买,正要松口气,见我说有要紧事,又急问道,“什么要紧事?”
我深吸口气,暗自告诉自己,莫要再为了一己私心耽搁了国家大事,如果王上要恨我便恨吧,抱着豁出去的心,我一口气将所有真相道出,独独隐去了我和康王是私情,那段不堪回首的追忆,带着欺骗和矫情抵去了我们曾有过的所有温情,我一直以为我很懂齐昊天,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有着怎样不可取代的地位,可是,我不懂权力在男人心目中是怎样的地位?这样的地位是否已经将我的地位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