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厅内，气氛森严，我一眼扫下去，明晃晃的大厅内，太后、王上、蔷贵妃以及几位身穿官袍的大臣，两边铁铮铮的锦衣侍卫，皆是面色森冷，所有人坐一方，对面是黑发素衣的陈氏，双方沉默着，直到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王上首先注意到我，他的目光掠过我的面孔，定格了好几秒，神色有些复杂，“你来了？”这一声问话仿佛是密闭的房间里打开一扇窗户，空气中的僵硬被打散了，所有人都偷偷喘了口气，我点点头，一一向王上、太后、蔷贵妃行跪拜礼。
“礼数不必了，坐过来吧！”王上示意了下身边的位置，口吻有些焦急，似乎急于将我安置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才能放心。
我想他是担心过头了，今日审的是陈氏，应当与我无关，我不过是看看热闹而已……我正想着，却不料陈氏语出惊人，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后跟前，手链脚链重重击在地上，发出“哐啷，哐啷”之声，她啼哭道，“请太后、王上为妾身作主，妾身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就是白笑晚欲杀害妾身，幸好狱差来得及时，否则妾身再无机会得见圣颜啊……”
什么？
我足足愣了三秒没能反应过来，这个疯女人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血口喷人，睁眼说瞎话！我算是见识了！明明是她欲害死我，掉头来反咬我一口！我想跳起来反驳，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从没有哪一刻我有如此懊恼我不能说话，尤其是所有狐疑的视线都落到我面上的那一刻！
陈氏头上被我击打的伤口尚未好，缠着一圈白纱布，隐隐有血丝透过纱布印了出来，那是我砸下去的证据，可有人问我为何会拿石块砸她吗？那是因为她企图杀我！
“白笑晚，陈皇后所言是否属实？”沉默少顷，太后示意左右两边的人扶陈氏起身，利眸瞪向我，虽然只是问话，但那口吻却仿佛已经判下了我的罪行，太后对一旁的文官使个眼色，“笔墨侍候！”
一旁的文官忙为我拿来笔墨，沾一点墨汁，提笔写道，不是！
“哼，是吗？”太后显然不信，“那你是否出手伤她？”
我犹豫了下点点头，我的确出手伤她了，不过是她伤我在先！这么想着，我也如此写了下来。
太后看过之后问陈氏，“她说你伤她在先，可有此事？”
陈氏摇头，连声道，“不！她撒谎！妾身并没有伤害她！”
我下意识摸了摸颈项处，原本的伤痕不深，如今已淡去，并未留下任何可“控诉”陈氏恶行的罪证，我真恨啊，当初怕王上担心我，不忍他操心便没有提及此事，甚至极力掩饰自己的伤口，如今可好，倒是弄巧成拙了……
“哀家觉着也是，听说陈皇后终日不进滴水米粒，整个人病怏怏的，又怎么会伤得了你？”太后的天平慢慢倒向陈氏，“何况，你真有哪里受伤了吗？不妨给哀家，给御医瞧瞧？”
我被太后一语顶了回去，我的伤口已好，叫我拿什么给御医瞧？这分明是故意为难于我！这一刻，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今天这个受审，审的不是陈氏，而是我！
而王上……是他，是他叫我过来的，难道是他设计害我？这个想法刚刚萌发，我脑中便如五雷轰顶般炸开，可旋即想到王上对我的种种好又不似装出来的，也许他是受迫于太后，我慢慢冷静下来，渐渐打消了方才那个念头。
太后一时难辨是非，旁边的几位大臣们也在窃窃私语地商量着什么，唯独王上一直沉默不语，脸色阴霾，这时蔷贵妃走了出来，这段时日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不少，却更多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美态，她上前两步，立于陈氏跟前，缓言道，“陈姐姐，今日妹妹唤你一声‘姐姐’不是当你陈皇后，陈皇后已经是过去，妹妹是敬姐姐一直在后宫颇受好评，深得‘贤惠’之誉，可是谁会想到，这偏生不会叫的狗反而咬人更狠？！”此话方落，太后和陈氏的面色顿时大变，太后假意咳嗽了一下，提醒蔷贵妃说话注意分寸，蔷贵妃却仿若未闻，继续道，“姐姐嫉妒妹妹肚中的骨肉是人之常情，妹妹同为女人，知道不能生育的痛苦……”陈氏的面色更差，就连王上也微微蹙起眉头，“可你也不该因为嫉妒便对别人的骨肉下此毒手啊，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也许就是大金王朝的未来，你杀死他，不是要王上断子绝孙吗？”蔷贵妃话音刚落，陈氏便泪流满面地戚叫，“我没有！我没有杀死你的孩子！我没有要王上断子绝孙！我没有！我没有……”
“你没有？”蔷贵妃冷哼，“如果说害死我的孩子只是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那么你蓄谋了那么多年的手脚，就不怕有一天会被人揭穿吗？这几年来，你就不会感到寝食难安吗？还是你觉得你是皇后，你没有子嗣，旁边都没有资格拥有？”蔷贵妃咄咄逼人，“说实在话，妹妹原先对姐姐印象是极好的，姐姐端庄娴淑、知书达礼，对待宫人、嫔妃们也是和善友好的，可是如今在你做出了那些事后，妹妹真不能不对你刮目相看了，若你先前说你没有伤害晚妃，是她蓄谋杀害你，妹妹我定然信你，可如今你再说出这番话，便没什么可信度了……”
陈氏的眼中慢慢流露出惊慌来，她急着辩解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为什么你们就是不相信我？不能生育是我的错吗？因为不能生育，我便要背负如此罪名？”陈氏眼泪哗哗流，她撕心裂肺地喊，“老天爷啊，你能不能对我公平些？”
有一瞬，我心头酸了一下，可是旋即又告诉自己，这个疯女人诬陷你要杀她，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倒是蔷贵妃的举止令我有些困惑，虽说在我和陈氏之间，太后分明还是偏袒陈氏，但陈氏此次栽了这个大跟头是无论如何也翻不了身的，她何必还要落井下石呢？
而我，近来最得王上恩宠，她应该趁机将我一棒子打倒，却为何帮我说话？
这个女人，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不过，我至少知道蔷贵妃从来不做对自己不利的事，不管她是否真心帮我，还是想搭桥铺路顺道笼络我，总之，对这个女人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否则我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你没有？”蔷贵妃突然低笑了一声，拨动了空气中那根绷紧的弦，“是没有杀害我的孩子还是没有杀害所有嫔妃的孩子？”
“没有！我都没有！我没有杀害你的孩子！我也没有杀害任何人的孩子！我没有！”陈氏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王上面前，哀求的目光瞅着王上，道，“王上，请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求您务必彻查此事，给妾身一个公道啊……”
“彻查？”蔷贵妃插话道，“难道这件事查得还不够清楚吗？”
王上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话，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太后开口打断蔷贵妃，“这件事的确查得够清楚了，今日哀家要追究的也不是这件事，而是晚妃到底有没有伤害陈皇后，虽说‘虎落平阳’，陈皇后就算不再是皇后，但至少还是哀家的亲人，哀家不能坐视不管任她被人宰割，遭人践踏！”说这话时，太后的目光射向我，如淬了毒的冷箭，直刺我心底！
我深吸口气，再吸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我提笔愤然写下，杀人是需要动机的，我与陈皇后并无仇恨，也无利益冲突，而今时今日她落魄不是我造成的，她本人对我也不具任何威胁，我为何要杀她？
太后与蔷贵妃对视一眼，齐齐将视线投向陈氏，我也紧紧盯着她，看她这次还能捏造出怎样的谎言来！
“妾身知她为何要杀我灭口，只是……”陈氏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不禁哑然失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她，她倒是知道了，这个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我冷哼，写道，你但说无妨！
陈氏飞快扫了王上一眼，求助的眼神投向太后，似有为难。
这女人又在搞什么玄乎？我的心微微提高。
蔷贵妃也瞧着陈氏神色古怪，忍不住冷讽道，“你说话呀，到底晚妃是嫉妒你哪一点？要如此迫不及待地害你性命？”
“因为一个秘密……”陈氏只是点到为止，在场的人却都同时变了面色，唯独王上并未觉察到气氛的诡异，他见众人都沉默了，这才首度开口说话了，“什么秘密？”
此话问出足足二十秒，大家仿若没听到一般，沉默得近乎诡异。
王上的面色一寸寸凝重了下来，他撇头看向我，沉声道，“晚儿，你是最诚实的人，本王相信你说的每句话，这个秘密你应该也清楚，不妨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