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王夫人见弘晓面有不豫之色,忙亲自上前,赔笑道:“请王爷至外间小坐一会儿,吃上一钟好茶,到时林丫头……”
“林丫头?”弘晓冷笑着打断她,道:“贾夫人是在说本王的福晋吗?本王那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看着就好。”说罢径自至窗下的椅上坐了。
王夫人不敢再则声,只命李纨沏了茶来,又亲自接过,捧与弘晓,不想他却不伸手接,一旁雪雁见状,忙上前道:“我们王爷不喝这些个粗劣的茶的。”说着自紫鹃手里接过一个大茶盅,又取出一个紫砂底儿的精致小杯子,无声倒了一钟,方递至弘晓手里。
就见床前黛玉已说服宝玉,正在与他探脉了,她先探过左手,面色已经微红起来,随后又执起他的右手,诊视一番后,更是霎时红透了脸,弘晓瞧得有异,因上前问道:“黛儿,可是你那里不舒服?”一面转头喝骂王夫人道:“可是他的病会传染?”后者忙摆手,结结巴巴道:“没有……不会……”
这时整好儿进到外间来的贾母,闻得这话儿,登时哭天抢地嚎起来,凤姐儿几个忙上前扶她坐下,小声儿安慰起来。
倒是黛玉轻轻拉了弘晓一下,他方未继续为难王夫人。众人一同到得外间。
彼时已在凤姐儿等人劝慰下好起来的贾母,忙赶着黛玉问道:“宝玉到底是何症状?可是很严重?”
黛玉不答反问:“可否请外祖母,命平日里贴身侍候二表哥的丫头们都出来,我有点子事儿要问她们。”此时屋里只袭人和秋纹两个,是以她有此一说。就有鸳鸯答应着去了。
一时晴雯、麝月、檀云、绮霰几个大丫头都来了,因黛玉都是认得她们的,遂摆手示意其不必多礼,跟着便问道:“近来二爷吃饭怎样?睡觉怎样?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持续多久了?”
众人忙七嘴八舌回道:“说来倒是持续三二月了,见天价的没有精神,常说自个儿乏得很。”、“亦懒得动,一动便说头重脚轻,眼冒金星。”、“不思饮食,十顿饭只好吃五顿就不错了,待要劝他多吃一些儿,一多半儿倒要吐出来”、“晚间时常自噩梦中惊醒,每每都是大汗淋漓的”……
贾母和王夫人闻得他如此症状已几月之久,忙对着众丫头破口骂起来。幸得凤姐儿悄悄指了指一旁犹臭着脸子的弘晓,她二人方住了嘴,赶着黛玉问到底是何症状?
彼时黛玉已确认了宝玉是何症状,说白点,便是房事过多,纵欲过度了。但只她虽已嫁作人妇,如此尴尬隐晦之事,到底说不出口,因灵机一动,招手唤了弘晓过来,附耳与他如此这般说起来,就见他的脸亦微红起来。众人不敢出声儿,只不错眼珠子的瞧着他二人。
少时,黛玉方对贾母道:“外祖母罢了再请太医来与二表哥开方子吧,不是什么大
病,好生调养几日,再无不好的。”一面扶了紫鹃,命雪雁提了药箱,径自出了门子。
后面贾母忙叫道:“但倒究是何症状,你还未说呢?”
原本依黛玉之意,是要让弘晓待贾母屏退众人后,再将此事告知的,偏他此时心里越发鄙夷宝玉了,因起了促狭之心,并不先知会贾母,直接就冷笑道:“本王来告诉你罢,他是气血亏损之症。奉劝一句,明儿在你这个心肝宝贝儿屋里,还是别放太多侍妾丫头才是,不然明儿怎么死了,还不知道呢。”说罢亦抬脚出了门子。而屋内众人因太过震惊于他的话,竟忘记该行跪礼恭送了,待回过神时,早已不见了黛玉一行的踪影。
屋内众人,谁不是水晶心子玻璃肝儿作成的人?连晴雯几个犹不知人事的丫头,都是满脸通红,显是知道发生何事了,何况其他人呢?不过只略沉吟一下,便已是一清二楚了,只碍于贾母王夫人在,不敢表露出分毫罢了。
再看贾母和王夫人,都是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好一阵儿,才听贾母沉声道:“除过怡红院的丫头,其余全部给我下去!”
众人忙应了一声“是”,便在纨凤二人的带领下,鱼贯出去了。宝玉的奶子李嬷嬷几个,这会子不由在心里庆幸,幸得宝玉最不待见她们这等糟老婆子,衣食住行都不假她们之手,当日她还百般抱怨,今儿方知自个儿有多造化。
这里贾母方喝道:“都给我跪下!一屋子的下作小娼妇,惯会使狐媚子,好好的爷儿们,都叫你们教坏了,今儿看我饶得了那一个!”说罢又问道:“每日家值夜的是谁?时常贴身服侍的,又是那一个?”
晴雯、麝月几个已吓得面无人色,知道这会贾母是动了真气儿,不敢隐瞒,但瞧着站在一旁的王夫人,又不敢明说出来,只不约而同拿眼瞧着袭人,而后者已是呆若木鸡了。
贾母何等聪明样儿人?心里已明镜儿似的,只冷眼看向王夫人,一声儿不言语。她素来不待见袭人,前次得知王夫人背着她,将她的月例提来与老姨娘们一般时,便十分不赞同,若非王夫人再四保证,一定待宝玉媳妇儿进了门,再与她开脸,放到屋里,她当即便要撵了她出去的。再想不到,她的一念之差,竟造成了今儿这般局面,这会子她是真真悔青了肠子!
后面站着的王夫人,此时亦是满心的懊恼与愤怒,她怎么也没料到,经她一手提拔起来的袭人,今日会与她闯出如此大祸来,不独坑了她,让她在贾母、贾政及府里众人面前再抬不起头来;更坑苦了宝玉,让他在身体受创的同时,一生的声名品行,算是彻底坏了,以后还有没有好人家,肯家自己的女儿,与他作媳妇儿了呢?
思及此,王夫人不由滴下泪来,因转过来贴着贾母膝盖跪下,泣道:“依媳妇之见,当务之急,最是该封住那些个知情人的嘴,再想法子调养好宝玉的身体,一应事宜,还要烦请老太太,为我母子做主才好。”
贾母长叹了一口气,亦跟着流下泪来,但凡世事,她没有不经过,没有不见过的,如何想不到,一旦这件事传出去,会产生什么样严重的后果?说不得将已准备好臭骂王夫人的话,暂且咽了回去,兀自思忖起来。
良久,她方道:“这小娼妇虽则已是宝玉的人,到底未开脸,今日犯下如此大祸,原该指一事,将其送到官府治罪的,但只咱们家素来乐善好施、怜贫济富,倒没有惩罚下人如此之重的先例,竟先将她打一顿,再交由上夜的婆子看守,待几日后风头过了,再撵出去罢。”
王夫人还不及答言,袭人已哭出声儿来,一面哭还一面磕头作揖不绝,哀求道:“求老太太开恩,不要赶奴婢出去,奴婢再不敢了,求老太太开恩哪……”见贾母无动于衷,她又转向王夫人磕头道:“求太太大发慈悲,奴婢待二爷的心,太太您最是知道的,那不是掏心掏肺、死也甘愿?况二爷是主,奴婢为仆,作奴婢的,自然对主子的命令,一丝一毫皆不敢违的,还请太太明察。”言下之意,发生今日这样的事,一多半儿责任是在宝玉身上,她自个儿不过是遵从主命罢了。
事实上,除过两年前与宝玉的第一次,她是半推半就之外,之后的无数次,倒有一多半儿是她主动的。她知道论模样,自己连麝月秋纹尚且及不上,更不用说美得全府丫头都及不上的晴雯,倘不牢牢抓住宝玉,先于新二奶奶进门之前,生下个一男半女,便是有王夫人护着,想来她往后的日子,亦不会好过,况新二奶奶八成儿便是宝姑娘,她那不亏能干,又生得那样花朵儿一般模样人品,又是太太的亲侄女儿,到时她的处境,怕是连赵姨娘、周姨娘都比不过。
是以她时常背过屋里其他人,百般拿言语和行动来挑逗宝玉,每每惹得他心痒难耐、欲火焚身后,方给他,渐渐他越发待她与别个不同,她的地位自然更稳固,连凤姐儿李纨都待她更胜往日了。
惟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始终没有坐胎。此前她趁过节告假家去时,因悄悄请了大夫来瞧,却说是她气血不足之故,自回来后,她便时常自己按大夫开的方子,煎了药来服下,近来已觉好上许多,为早日可珠胎暗结了,她遂越发频繁的逗引宝玉,却不想竟适得其反,不独自个儿未坐上胎,倒闯出了如此大祸,她该怎么来为自己开脱呢?
不想她不说犹可,一说便越发激起了王夫人的怒气,因恶狠狠道:“你倒有脸说!好好一个爷们儿,生生被你带坏了,若非老太太菩萨心肠,我立时命人拉了你去打死。白捡回一条命,已是你天大的造化,再敢胡乱说嘴,小心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