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她便派了几个心腹的家人和婆子,四下里活动开来。却不想,元妃已薨逝,且身后事办得十分潦草敷衍的消息,这几日已传到京城,贾府在京城里的地位,跟着便一落千丈了,不独各王府国公府等,连同那些个平日里百般巴结奉承贾府的中等人家们,亦几乎与贾府断绝了一切往来。
最糟糕的是,贾政贾赦分别在各自的衙门里,亦受到百般排挤打压,几乎连公务都开展不下去,自然宝钗派出去活动的人,没有传回来任何一个好消息。又因着宝蟾日日在衙门外击鼓鸣冤,弄得满京城人都知道薛家的大公子,将其才过门不到一年的大奶奶,生生打死了。
民众们由来都是同情弱者的,自然舆论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不待弘皙在各部的余党好友插手,京兆尹便判了薛蟠秋后问斩。
这下薛姨妈和宝钗方百般慌乱起来,待要再找人活动,才发现竟求助无门,左思右想,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王夫人身上,毕竟她在京多年,人脉关系都比自家广上许多。而王夫人因着元妃已死,自己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正担心贾母联同大房,趁机夺了她二房的管家之权,今见薛姨妈宝钗来求,自己到底多了两个帮手,且宝钗已有了宝玉的孩子,那便是她的孙子,当下便觉瞧她十分亲热起来,两方人一拍而合,屏退下人便开始低声谋划起来。
商量来商量去,到底没有什么好办法,宝钗遂将主意打到了迎春身上,欲尽快为迎春谋得一户有权有势的好人家,这样儿一来,不独薛蟠之困立时可解,贾府更是寻下了一门长久的靠山。
姐妹母女三个思忖再三,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东平郡王身上。说来那东平郡王倒也算得上青年才俊,只一点不好,家里有个厉害的母亲,此前因她鸡蛋里挑骨头,东平王已休弃了两房嫡妻,撵了五位妾室,是以东平王府虽显赫非常,京城里但凡有点财势的人家,仍不愿将女儿送入如此火坑。
三人先还想得挺美,末了方想起迎春到底是大房的人,能与她婚事做主的,不过贾赦与邢夫人两人尔,连贾母尚且不能,不由又气馁起来。
但只宝钗想着倘薛蟠果真被斩首,她薛氏一门可算是绝户了,遂又扑腾起来,百般拿话撺掇了王夫人去与贾母说,她则在一旁不住帮腔。贾母虽亦耳闻过东平王府的事,到底不甚在意迎春,又听得她二人不住的说些儿迎春过门后如何尊贵,贾府又如何多了一门贵戚等语,到底说得她心动起来,因命人唤了邢夫人过来,如此这般与她一说,立时便要逼着她表态。
幸得邢夫人不算糊涂,况她确也做不得迎春婚事的主,遂以要家去问过贾赦为由暂时推脱了,便忙忙坐车回去与贾赦贾琏父子商量。贾赦倒是一口回绝了将迎春嫁入东平王府,惟独贾琏满脸的不情愿,他可想做王府的舅爷呢,只是到底不敢违抗父命。倒是弄邢夫人和凤姐儿皆以为贾赦转性了,到手的权势也不要了,很有些儿为迎春庆幸。
不想他却是打的另一个主意,原来之前贾赦因在外胡天胡地,豪掷海赌,竟生生输了一万多银子,之后家来七拼八凑还了八千,还余下五千没有着落,而那私设赌局之人,却是大有来头,乃当今和亲王之门下,说白了,这赌场便是和亲王的产业,贾赦自然知道,是以不敢不还银子,偏又实在拿不出;待要变卖祖产古玩什么的,又拉不下脸子,几乎不曾急死过去。
适逢当日赌局中就有一个人,其祖上乃当年宁荣府中之门生,唤作孙绍祖的,竟仗义相帮,慷慨解囊,替他还了赌债,贾赦自然感激不尽。不想那孙绍祖却是有不良居心的,他素闻得宁荣二府的姑娘们美貌无比,才华横溢,便一心想聘了家去做嫡妻。
他原系商人之家出身,不过仗着家里有几个钱,捐了个兵部指挥使的虚职,便自以为跻身京城上等人家之列了,等闲人家的女儿,他再瞧不上了,立意要娶个公侯贵族家的千金,偏那贵族之家又嫌他寒酸粗鄙,根基又浅,不肯将女儿下嫁,这下他更是发了狠,对家人放话,说是非公侯千金不娶。
可巧儿那一日让他瞧见贾赦的困窘,他又大听得他便是荣府的大老爷,当下便有了主意,立时便拿出银子与他偿还了赌债。后者自然感激不尽,待他提出要求娶荣府的二姑娘,亦即他的女儿时,他连想都未想,便一口应了,二人遂在酒桌上敲定了这一门婚事。
是以待贾母提出要将迎春嫁入东平王府时,贾赦心里虽有些儿后悔,因想着一女不能嫁二家,说不得忍痛回绝了。
不想贾母又命人唤了他过去,亲自与他说此事,他见母亲如此热心于此事,心里不由动了疑,私下里一打问,方知是二房的主意,登时便引发了他的牛心左性,一回去便命人唤了孙绍祖过来,三言两语敲定了过门的日子,跟着便命邢夫人忙活起来,不过十来日光景儿,便将迎春嫁到孙家去了。
可怜迎春,就这样草率的被自己的生身父亲,“卖”给了一个十足的暴发户!
惜春讲到这里,眼泪又要掉下来:“可怜二姐姐上花轿前,眼泪直流了一大缸,偏老太太们因着未能得偿所愿,瞧都不瞧她一眼,末了与她送行的,竟只有我和凤姐姐大太太罢了,真真是……”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一旁的黛玉和探春听得迎春如此遭遇,都不由滴下泪来,又听惜春哽咽道:“前儿二姐姐三朝回门时,我就瞧她颜色很不好,到底未与她说上话。后来大太太打发接她回来过一次,我趁四下无人时问她,方得知那孙家姐夫到底粗人一个,兼之此前受尽各公侯豪门的闲气儿,竟将心内那因不忿和自卑生出来的火儿,悉数洒到二姐姐身上,日日非打即骂的,竟连一个三等仆妇都赶不上。”
“大太太得知后,自然与大老爷说了,偏他竟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并不上孙家门与二姐姐出头,我和大太太凤姐姐,除过暗自垂泪,还有什么法子呢?”她哽咽道:“这样儿的父亲,这样儿的家人,岂能不让人绝望呢?”
“那二姐姐现在怎么样了?”黛玉和探春忙齐声道。
惜春叹道:“大太太打发人去瞧过几回,连面儿见不着,好不好,我们一概不能得知!”
二人唏嘘了一阵儿,探春忽然道:“才刚你说云妹妹,她又怎么了?”
这下惜春更是变了颜色,愤愤道:“太太和宝姐姐见二姐姐已无利用的价值,遂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幸得被珍大哥哥以我年纪还小为由回绝了。”
见二人都松了一口气,她又冷笑着接道:“但只宝姐姐什么样儿人?既已打定主意,再无后退的可能。她接着便将主意打到了云姐姐身上……”
黛玉忙好奇的打断她道:“但只云妹妹到底是史府的人,她叔叔婶婶也愿意?”
“姐姐还不知道云姐姐在她们家的处境?”惜春道,“连几串钱的月钱都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来花,可想而知她过的什么日子?明面上儿她是史府的大姑娘,实则比一个丫头强不到那里去,此番有这样儿的机会,她那婶子还不牢牢抓紧?既是老太太亲自保媒,又为史府寻下了一个大靠山,她何乐而不为呢?”
探春忙接道:“但只瞧着老太太素来很疼云妹妹的,怎么竟亲手将她推入火坑去呢?况便是她嫁入东平王府,有什么好处,也是史府的,与她们什么相干呢?宝姐姐也愿意做这样儿没收益的生意?”
惜春冷笑道:“在老太太心里,连林姐姐尚且及不上二哥哥,何况云姐姐?宝姐姐这会子有了二哥哥的子嗣,老太太自然唯她命是从,别说是与云姐姐保媒,便是再过分的事,她也做得出来的。至于事后的好处,史家到底是老太太的娘家,而薛家本就太太的亲戚,这会子又是咱们家的姻亲,说来可不都是一家子骨肉了?我真服了宝姐姐,连这等复杂的关联都理得分明,倘将这份心思用在正道上,不定怎生造化呢?真真可叹又可恨!”
听她长篇大论的说完,黛玉不由沉下了脸,发狠道:“在她的生活里,除过算计别人,损人利己,竟没有其他事可作了?明儿咱们也该让她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儿才是!”
探春和惜春忙齐声道:“姐姐说的是,也是时候让她知道咱们的厉害了,不然还不知她下一个要害谁呢?”
黛玉略沉吟了一会子,方道:“当务之急,还是该先解救了二姐姐与云妹妹才是,待她两个平安了,再收拾她不迟!”一面转头与惜春道:“依你说来,云妹妹这会子还未嫁入东平王府,不过才放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