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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说罢喝命周瑞家的道:“你赶紧亦带八个人过去守着,明儿老太太屋里要是少一根针缺一条线,皮儿不揭了你的!”周瑞家的不敢怠慢,忙点齐八个人,一溜烟儿往贾母上房去了。

这里王夫人方对着宝钗发愁道:“宝丫头,依你说,咱们该怎么样呢?”

宝钗心里冷哼了一声,关键时刻,你还不是只能靠我?面上却是浸着平日里惯有的微笑,道:“太太不必揪心,这会子老太太虽病得极重,到底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咱们竟与大房打个孝顺牌,就说老太太享了一辈子福,素来最爱瞧儿孙和睦,合家欢乐的,这会子她年纪大了,正是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偏生又病倒了,咱们这些作子孙的,更该团结和睦才是。”

王夫人听得这话大有意思,忙赶着道:“接着呢,接下来该怎么说?”

她笑道:“有一件事情,不知太太知道不知道呢?以往那边琏二嫂子管家时,每每周转不开,俱是托鸳鸯偷了老太太的东西出来,与琏二哥哥拿到当铺里换银子,这会子已不知道填了多少进去,咱们竟一面打发人去各处当铺搜寻当日的当票底子,一面悄悄使人将老太太屋里的箱子盒子什么的,慢慢儿转移出来,待倒尽里面的东西后,再将空箱子放回原处。”

“此番大太太遣了人过来老太太屋里守着,太太您亦遣了人过去,明面儿上大伙儿都不会轻举妄动,落下不孝的话柄,时间一长,大老爷那边必然沉不住气,一多半儿会闹着要分家,自然免不了要分老太太的体己。而到那时,咱们已将老太太的体己大部分转出来了,只余下空箱子在那里,众目睽睽之下,咱们再拿出当日的当票,管保让他们百口莫辩,既丢了面子,更丢了里子,太太瞧着可好?”

听她说罢,王夫人细细想了半日,方拍手道:“宝丫头果真好计谋,明儿咱们便依计行事吧。”

宝钗忙笑着接道:“一切但凭太太做主,儿媳惟您马首是瞻。”一旁李纨见状,说不得跟着说了两句好话儿,婆媳三个又闲话了几句,方各自归寝不提。

是夜,荣国府无一人成眠!

前文因说到贾敏欲亲自去往贾府,接了贾母过林府将养,晚间回府与如海一提起,他自然再无不应的。是以次日一大早,送罢他早朝后,她便开始更衣装扮起来。

一时丫头来回车轿已备好,贾敏遂扶了玉珠的手,踏上了去往贾府的马车。

门上见来人是贾府名义上那位显赫非常的姑奶奶,忙赔笑着上前行礼问安,贾敏隔着车帘令其免了,便静候着通报之人回来,不想等了大半日,犹不见有人出来,当下也不再多等,径自进了大门,往贾母上房行去。

你道那报信儿之人缘何报个信儿倒要用这么长的时间?却原来经穿堂到得二门外,将消息说与了二门上的婆子,那几个婆子又层层的把消息往里面递,好容易到得周瑞家那里,偏上至贾赦贾政邢王二夫人,下至贾琏李纨凤姐儿宝钗几个,但凡是这两房的主子,此时皆在贾母的屋里,正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的对恃着。

事情的起因却是出自两房各自的奴才身上,前文因提到,邢夫人和王夫人惟恐被对方占了先儿,遂各派了八个丫头婆子到贾母房里侍候,两房合起来就凭空多出十六个人来,再加上贾母屋里原有的十来个丫头婆子,登时显得屋子拥挤不堪起来,这人一多,难免口就跟着杂起来,先两边的人还能和平相处,渐渐便免不了污言秽语,乃至大打出手起来。

两房的领军人物费婆子和周瑞家的,本就素来不合的,又原是在各自主子和一众下人面前体面露脸惯了的,这会子蒙主子授予如此重任,自然恨不得当下便将对方踩在脚下,是以见得下面丫头婆子们吵架说嘴,不说阻拦,反而在一旁添油加醋,把个上房闹得是乌烟瘴气,鸳鸯琥珀几个出来骂了几次,丝毫用不顶,随着贾母的倒下,二人说话已不似先前那般一呼百应了。

到天快亮时,邢夫人的一个丫头因半趴在地上打瞌睡,竟将路过去茅厕的周瑞家的绊了个大马趴,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周瑞家的一则确实摔着了,二则想与费婆子下个马威,亦有在己方人面前呈威风露体面的意思,当下便命人与了那丫头一顿嘴巴子。

那费婆子亦不是省油的灯,见自己手底下丫头被如此欺磨,只觉那耳巴子悉数扇在了自己脸上,跟着便与周瑞家的对骂对打起来。

待被最先赶过来的凤姐儿喝止时,两房一共一十八个人,竟无一个完好的,消息一传开,当下气得贾赦贾政连衙门顾不得去了,令人召齐各自的妻儿子女的,便悉数到得贾母上房,立意要在今儿拿出个分明主意来。

但听贾赦先道:“这么多年来,老太太一直是咱们这个大家庭的主心骨,有她的领导,咱们两房人不分彼此,和美团结的紧,今儿一旦病倒,家里竟乱成这副模样儿,主子奴才都慌作一团,倘传到外面去,脸面性命要还不要?”说着滚下泪来。

邢夫人忙将丝帕递上,他草草擦过,又继续道:“老太太才病倒一天一夜,家里已乱得不像样儿,依我说,竟是没有个能做得主心骨的当家人的缘故。我想着我到底是这个家主外的大家长,少不得讨嫌多句嘴,好在这会子大伙儿都在,咱们索性今儿就将家分了吧,早点子理清,一来也好大家通透,不伤了和气,二来也好安心的与老太太请医问药,将养身子,不知二老爷和二太太瞧着怎么样?”

贾政还未及答话,王夫人就先应道:“大老爷此言差矣!才刚您也说过了,老太太是咱们这个大家的主心骨,是咱们的当家人,况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原该享尽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又素习爱个热闹排场,尤其现下她老人家病倒了,咱们更应该紧紧团聚在她周围的,大老爷缘何反云要分家呢?依我说,有老太太在一日,这个家,就不能分!”

贾赦自问一向了解贾政,知道他不过一个老好人,素来不过问家务事的,自己又是长兄,便以为只要自己提出分家的要求,他是再无不应的,不想倒竟先被王夫人驳回了,登时心里便冒起一团火气,因对着贾政冷笑了一声儿,方道:“老话说‘长兄如父’,我虽只痴长三二载,到底是你的兄长,你不说尊重于我,倒怂恿你太太这般当着子侄们的面儿与我没脸,倒不知传到外面去,咱们礼仪大家的面子,要是不要?”

听得兄长如此说,兼之贾政一向不喜王夫人,当下便冷下脸子,喝骂她道:“我与兄长说话,那有你插嘴的份儿?亏你是大家小姐出身,倒这般不懂礼仪规矩,还不一边儿呆着去?”

王夫人气不忿,就要回嘴,一旁宝钗轻轻拉了她一下,又与她使了个眼色,她方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气哼哼坐到一旁。

这里贾政方与贾赦笑道:“请兄长消消气儿!”说罢正色道,“但只依兄弟愚见,你弟媳才刚虽有失礼之处,所说话语却是合情合理,老太太这会子虽病着,到底还健在,太医亦说过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倘老天有眼,过些日子就让老太太好起来了,到时咱们的家却已不完整,可让她老人家作何感想呢?势必是又生气又伤心的,依我说,此事竟容后再议吧!”

“容后再议?”贾赦一闻此言,便冷笑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当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想牢牢霸住掌家的大权,从中与自家谋好处罢了,我却告诉你们,我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人,又是袭了祖宗留下来的爵位的,今儿这家分不分,还得由我说了算!”

一旁坐着的王夫人闻得此言,又按倷不住,起身亦冷笑道:“大老爷这话好没道理,原是老太太说您袭了祖宗留下的爵位,于咱们二房不甚公平,才开恩让我们住了上房,又因着心疼大太太,特委了我来打理家事。您不说我管家有多辛劳,陪了多少体己银子进去,倒说我从中与自家谋好处,真真昧了良心了!”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让本就生气不已的贾赦更是怒不可遏,当下便要去揪王夫人,慌得众人忙着拉开,却仍是吵骂声不绝,惟独贾政在一旁不住叹息流泪,一面喃喃道:“这可成何体统,这可成何体统?……”

躺在里面碧纱橱床上的贾母,此时虽不能动弹亦不能说话,脑子却还是清明的,外面众人的吵闹声,一丝儿不漏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让她又气又怒又悲又痛,深陷的双目里,不断滚出大滴大滴浑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