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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众人都笑道:“方丈多虑了,咱们正嫌冷清寂寞呢,可巧儿就来了两位客人。”一面命紫鹃雪雁与他兄妹沏茶来,贾敏因回头与黛玉小声儿道:“才刚我与薛姑娘浅谈了几句,发现她的才学见识都是极好的,谈吐人品亦是上佳的,与她那位姐姐端的是天壤之别,我瞧着很有几分喜欢。是以才应了方丈之托,你姊妹几个不会因此而觉着别扭吧?”原来贾敏亦从其祖籍、姓氏和名讳得出了一个大概的结论。

吃过一钟茶后,方丈因说有寺务需处理,先告罪去了。这里贾敏方令玉珠亲领了紫鹃几个,并薛氏兄妹的丫头和小厮,去与他兄妹安排房间,一面又命人带薛蝌去隔壁花厅吃茶,又令人去找湘莲几个回来。

待几件事儿都安排妥了,她方有意拿话来问着宝琴,不过一些父母是作什么的,此番缘何放心让他兄妹两个单独上京等事,她都回答得不失方寸、进退有度,十来句后,连黛玉几人都喜欢上她,热情的与她说起女儿家的体己话儿来。

而她的回答,果然应了母女几个的猜测,他兄妹果然便是宝钗的叔伯弟妹。只因其父乃庶出,薛姨妈母子几个手段又高,令其当年在薛府老太爷去世后的家产之争中,败了个一败涂地,除过几万两银子,其余房产买卖,连边儿都没摸着。偏薛姨妈为怕亲戚本家们说嘴,说她大房欺负兄弟子侄,因逼了他们一家离开金陵,没奈何,薛老爷只得带着妻子儿女,在外面四处游览兼做买卖,凭着那几万银子作本钱,倒也渐渐积累起一份丰厚的家私。

好景不长,薛老爷与薛太太在一次外出时,竟遇上强盗土匪,不独劫了他们的财,还要了他们的命,留下一双儿女,在这世上相依为命。

此番兄妹俩之所以进京,却是因先前收到薛姨妈的信,说她孤儿寡母的,到底不便抛投露面,欲求薛蝌进京为薛蟠的事儿奔走一番,兄妹俩本不欲去的,他们对自己这位大伯母,端的是深恶痛绝。后因薛蝌闻得手下人说,薛家在京城的生意悉数出了问题,他不忍祖宗留下的产业就此被断送,方打点起行囊,携了宝琴进京,是以方有了众人在此的一会。

见宝琴一行说,一行不住的落泪,黛玉几个见了都十分不忍,忙七手八脚的递帕子手绢儿,又命人去打水来与她匀面,直忙活了好一阵儿,方渐次消停下来。

宝琴复又坐定,方不好意思道:“我却失礼了,初次见面,便与各位姐姐们说这些个俗事,倒让各位姐姐们见笑了。”

大伙儿都笑道:“怎么会呢。”

她笑着接道:“不怕各位姐姐见笑,我对打小与父母兄长一道在外游览,见尽了这天下一多半儿的名山大川,却连一个亲近姊妹都没有,平日里有什么话儿,除过与丫头们说,竟找不到其他人,好容易今儿见了这么几位神仙一般的姐姐,便觉亲近得了不得,心里那闷了多时的话儿,亦有些儿藏不住了,大有要自发倒出来的样子,可不真真是奇了?”

贾敏笑道:“你们小人儿家家的,却不知道,这便是世人常说的‘缘分’了。”

说道了几句,大伙儿越觉亲热起来,因与宝琴叙了年岁大小,得知以黛玉为长,探春次之,再次是湘云,接着才是宝琴,惜春则是最小的,大伙儿便姐姐妹妹乱叫开了。

尤其惜春最小,湘云最豪爽,二人又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见得宝琴如此人品才貌,已是打从心眼儿里喜欢,又听得她家当年如此这般被宝钗一家所不容,更是将才刚因闻得她乃宝钗之妹而生出的几分戒备之心,悉数抛之脑后了,一人拉了她一边儿手,叽叽咕咕说个不住。

贾敏与黛玉探春,则在一旁捧着茶钟,含笑听着几人说话儿。

一时丫头来报:“柳爷、明爷和环爷儿回来了。”

贾敏忙吩咐道:“让他们先至偏厅去见过薛公子,罢了再领到这边来。”一面与宝琴道:“他三个亦是我的子侄们,都与你姐姐妹妹们惯熟的,你也不要外道才是。”

少时,就见丫头领着湘莲几个过来了,宝琴见有生人到,忙起身低头立在原地上。

“都是自己人,很不必多礼的。”贾敏忙拉了她挨着自己坐下,先笑问湘莲到:“才刚你们可见过薛公子了?”

湘莲淡淡一笑,道:“已见过了。”说着脸上大有赞许之色,显然对薛蝌的第一印象很不错,再瞧明翊与贾环,亦与他差不多神色。

旁边薛蝌忙接道:“柳公子几位都是极好的人,小侄只觉着相见恨晚。”他说的是实话,虽则他打小便在外奔波,见过的人亦是数不胜数,像他三个这般好相貌和好气度的男子,倒是生平未见——彼时他并不知几人的真实身份,自然无从得知三人缘何会有这般独特的气质。

这里贾敏方先指着湘莲,与宝琴介绍起来:“这是你柳大哥,乃你林姐姐的师兄,我素来拿他当自个儿的孩子一般看待。”

宝琴忙起身福了一福,道:“见过柳大哥。”说罢不经意抬了一下头,就是这一抬头,让她瞬间便呆在了当场。她心里只回响想着一个声音:“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啊,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啊……”

因着自小便游历四处,甚至还去过海外的真真国,宝琴的见识想法,较之其他闺阁中的千金小姐们,却是很有几分大胆和脱俗的,她想的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拘怎样,都该由自己做主才是,其余人并不能帮她过日子,若不挑个称自己心意的,明儿三日吵两日闹的,有什么意思?

好在薛蝌亦不是那迂腐之人,又素来疼爱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子,并不勉强于她,凡事只尊重她自个儿的意愿,是以宝琴越发下定决心,要挑一个样貌才情和人品都是自己喜欢的,这两三年她亦一直在冷眼瞧着,只没有一人能入得了她的眼罢了。

不想今儿的一趟无心之游,倒让她遇见了自己心目中的人,果真是有缘千里一线牵吗?

她想得实在太过出神,以至于连贾敏介绍明翊和贾环的话儿,她都未听见,还是最近的黛玉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她方回过神来,瞬间便绯红了小脸儿,所幸众人皆以为她是害羞,并不曾动疑。

倒是黛玉瞧出了个所以然来,心里便很有几分为湘莲喜悦,能得到这般出色美貌女子的青睐,师兄有福了!

晚间方丈特意命人送了两桌素席过来,算是为薛蝌和宝琴接风洗尘,众人遂在贾敏的带领下,不分宾主,依次坐了,各自吃喝起来。

因黛玉瞧出了宝琴的心思,便欲有意为她与湘莲制造机会,特意安排二者相邻而坐,又不时让湘莲与她夹菜,不想湘莲竟似个木头似的,只顾吃喝自个儿,并不过多理会宝琴,说不得要黛玉与她解释道:“师兄最是那外冷内热之人,今儿必是还未与琴妹妹你惯熟之故,明儿就会好起来的。”

一时用罢晚饭,大伙儿又吃茶说话儿到大半夜,方各自归寝,薛蝌跟着湘莲几个,住了隔壁那个小一些儿的院子,宝琴则留在这边儿,与众女眷住在一块儿,一宿无话。

几日后,因贾敏着实记挂京城犹在病中的贾母,薛蝌亦虑着薛家的生意,唯恐薛姨妈为救薛蟠,将其转手倒卖了,大伙儿方告别了方丈,依依不舍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才至昌平城里,便不时听得有人议论前几日宁荣二府被抄一事,直听得黛玉母女心急如焚,唯恐贾母有个什么不测,是以命车夫加快了速度,连吃饭打尖儿都顾不得,到底在次日上午,顺利抵达了京城。

今儿距离贾府被抄,已是第三日了,贾府一干女眷被拘在狱神庙里,亦足足有三日光景儿了。

经历了最初的惊慌和恐惧之后,除过宝钗心里笃定忠顺王迟早会来接她,心里并不十分害怕以外。其余所有人,上至邢王二夫人、尤氏、凤姐儿几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当家人,下至各房的大小丫头婆子们,密密麻麻坐了一地,都陷入了深深的怨怼和绝望之中,尤其那些个平日里受尽上下主子二主子们欺压的小丫头子和婆子们,原就因先前未谋得什么好处而心里怨恨,只敢怒不敢言罢了,此番更是被牵连受累,心里自然越发不受用。

第一日还好,众丫头碍于王夫人等人平日的积威,兼之根深蒂固的主仆有别之观念,到底不敢有所不敬。至天将黑,狱卒来送饭食时,毫不留情的喝骂王夫人几个“贱民”、“罪妇”、“下流种子”等难听的话儿时,众人方意识到,这些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太奶奶们,这会子不过与她们是一样儿的人,并不高贵到那里去,甚至还不如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