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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王夫人正要答话,忽听得丫头彩云在外间道:“回太太,才麝月来回,说宝二爷方才从学里回来,头上还打破了,请太太过去瞧。”王夫人一听便大惊失色,也不及招呼薛姨妈,忙忙的赶往绛云轩。

一时到得绛云轩,贾母、凤姐儿等人已至,正盘问宝玉的小幺儿,王夫人顾不得向贾母行礼,直直进了里间,便见宝玉躺在床上,袭人、晴雯等人正替他上药,王夫人骂道:“好糊涂东西,这会子不遣人请太医去,胡乱抹什么呢?”一面坐到宝玉床边。二人不敢则声,低头站到一边,宝玉却笑道:“太太,不碍事儿的,只破了一层油皮儿。”说着便坐了起来,道:“是李贵哥哥他们太小题大做了。”王夫人见他实无大碍,方放了心,复思及才刚的失礼,忙到外间向贾母问好。

此时凤姐儿已问出事情的始末了,原来宝玉在学里新近交了一个好朋友,学名唤作秦钟,系东府秦氏养父之子。那秦钟与宝玉一样,都生的花朵儿一般,偏他又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大有女儿之风,宝玉又是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状之人,二人更是亲厚非常。就是那嫌隙之同窗,乱说他二人有龙阳断袖之癖,其他诟谇谣诼之词更是不可胜数。宝玉气得了不得,便说道了几句,那起子说闲话儿的人,原也是淘气的,岂能善罢甘休?说话间便打了起来,虽则宝玉小厮跟班儿极多,亦打得别人更厉害,到底让他受了些许小伤,偏他的奶哥哥李贵儿,恐贾母王夫人怪责,连哄带劝让他回了家来。

贾母气道:“太爷也真个糊涂,什么下流没脸的东西都收到学里,没的白教坏了宝玉!依我说,明儿竟不必再去,请了夫子来家授课也是一样的。”众人不敢说话儿,贾母又吩咐丫头们好生照看后,方扶了鸳鸯出去。

王夫人又仔细盘问了李贵等人一回,亦回了自己房里,不想却见贾政正坐在临窗榻上,显是在等她。她忙迎上前笑道:“老爷这会子不是该在外书房处理公事吗?”贾政冷笑道:“我倒是想好好处理一些公事,才太爷亲自来找我,为的便是你养的好儿子!”他素来不喜宝玉的顽劣和淘气,偏贾母和王夫人百般护着,说不得由着他罢了。好容易说服贾母,让他到家塾里念书,然劣行难改,到底闯了祸,竟与同窗打斗起来,将学堂闹得一团乱,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听着这话不像,王夫人不敢争辩,只劝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到底别气坏自个儿的身体。”贾政怒道:“罢了,罢了,自打养了这不肖的孽障,白捡了多少气生,但凡要教训一番,不是这个劝,便是那个护,改明儿酿到他弑君杀父,看还有谁来劝!”说罢拂袖而去。

见贾政气成这般模样,再想到宝玉原也淘气,已将十四岁的人,仍是这般不成器,王夫人的心不免灰了一多半儿,想着自己已近五十岁的人了,却不知以后该依靠哪一个,那泪珠便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好容易在丫头媳妇们的劝慰下止住,王夫人命人重新更衣梳洗了,径自往贾母上房行去。

上房这会子并无其他人,王夫人一进门便对贾母跪下,泣道:“老太太今儿也瞧见了,宝玉这般不成器,老爷更是气得了不得,说是以后再不管他,若果真由着他,再大个几岁仍是如此,叫我以后靠那一个?求老太太早日下定决心,帮助元丫头一把,一旦事成,咱们一家也有望了……”一语未了,泪如雨下。

这几日以来,贾母心里亦熬煎不已,虽则答应过王夫人,到底更疼顾黛玉,恐治不好皇上,连累她受委屈,是以竟不曾向她提过此事,这会子王夫人又提起此事,还说得这般可怜,她到底于心不忍,因叹道:“你且起来吧,今儿晚上我就与林丫头说,还是那句话儿,若她答应了便罢,若她不答应,以后休要再提这话。”

至晚间,贾母果遣人请了黛玉过来,捡紧要的话与她说了,又叹道:“黛儿,你刚来这里时,外祖母便说过要护得你周全,这会子仍是如此,若你不愿意,凭她是谁,我都不会让她欺负了你去!”

黛玉没料到贾母与她说的竟会是此事,心里便先有些不豫,知道她会医术一事的,不过有数的几人罢了,而有心利用此事的,她更是一猜便知是谁。虽则为医者,救死扶伤原为其本职,她到底不喜这种几乎是被逼着救人的感觉,因道:“外祖母,黛儿不是那刁钻之人,却也容不得这般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况皇上所患之疾,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我亦没有把握,果真有个好歹,可让人怎么样呢?”

贾母拉了黛玉的手,叹道:“我原是这般与她说的,偏她想得太简单,以为这事竟易如反掌!罢了,明儿我自会找理由回绝她,命她以后都不能再提及此事。你也不要有什么烦恼,只管与姐妹们一处,横竖外祖母会护得你周全的。”祖孙俩又闲话了一会子,贾母方命两个婆子送黛玉回听风轩。

是夜,黛玉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睡,虽则她拒绝了贾母,心里却是矛盾不已。外祖母疼她的心,她自来便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外祖母是不会让她烦恼的,今日既与她提了此事,不知之前该怎生踌躇?旁的先不说,听丫头们说,那大姐姐打小便是跟着外祖母过活,感情自是不比常人,听得她过得不好,外祖母心里必定不好受,将心比心,她能理解这种感受。

可是转念一想,还有三个月不到,她便要家去与父母团聚,何必要趟进这滩浑水里来呢?她只需照顾好自己和莲姐姐,等待家里派人来接便罢了。思及父母,她猛然想起父亲与弘晓的父亲、老怡亲王,之所以那般委屈自己,为的不就是当今皇上吗?而当今皇上也百般信任他二人,她相信这种信任绝不仅仅是君臣之间的信任,更有知己、好友、兄弟间的理解!

又翻了一会子,黛玉到底睡不着,同席的湘云被她弄醒几次,她亦顾不得,自起身到外间摇醒紫鹃和雪雁,又命二人去西厢房请了英莲过来,方将事情说与几人听了。雪雁先道:“姑娘做得好,凭什么咱们听她的?横竖再过三个月,咱们便家去的,理这些人呢!”英莲也道:“这话很是,妹妹想,一旦有个差池,谁也当不起这个责任,没的白搭进去自个儿。”湘云冷笑道:“我与林姐姐相处这几年,也并不清楚姐姐医术的深浅,偏那些个有心人才用几月时间,竟已事事尽知,真真好手段!林姐姐,你可万不能答应她们,谁爱治让她自个儿治去。”

黛玉叹道:“你们那里知道我的想法?以前在家时,常听爹爹说起,当今皇上乃不世明君,凡事皆以百姓为本,若我果真能治得了皇上却没有治,家去后爹爹也会怪我的;虽则咱们不待见舅母和姨妈一家,到底该以大局为重,哎,我真真是没个主意……”至于父亲的另一个身份,她并没有说与三人听,并非不信任她们,实因兹事体大,越少人知道,父亲他们便越安全!

几人直商量到三更天过了,仍是不得主意,黛玉见她们皆满脸疲惫,便先让她们回房歇息,独留下雪雁使唤,随即修书一封,命她立时送到怡王府亲手交与弘晓,她答应着去了不提。而她却无心睡眠,只不住在房里走来走去。

直至天微微亮时,雪雁方回来,还带回一封弘晓的书信,黛玉忙拆开来细看,发现满篇皆是写的当今皇上的好话,却不显得浮夸或浅薄,只让人觉得真挚与诚恳。弘晓的意思很明确,自是赞成黛玉替皇上医治,但不能由宝亲王府之人带她进宫,他自会带她进宫。黛玉暗自苦笑起来,若她由弘晓带着进宫,王夫人只怕会气个半死,便是贾母那里,也说不过去,一旦她决意为皇上治病,能带她进宫的,只能是宝亲王府的人!

一旦决意要为皇上治病,黛玉便想着该早些儿告诉贾母,以免她先回绝王夫人,闹得彼此不愉快,因此忙命紫鹃服侍她梳洗了,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便到贾母屋里去了。贾母再三问她:“你可真想清楚了?若你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于你的,况你可有完全的把握?若治不好皇上反惹恼了他,可是会丢了性命的。”黛玉淡淡笑道:“外祖母放心,黛儿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我为的是天下百姓,而非那些个另有所图之人,便是有个什么好歹,到底无愧于心。”

少时,王夫人、凤姐儿及三春等人都来向贾母请安,未几,薛姨妈母女亦来了,贾母方当着众人,缓缓道:“前儿二太太向我说,要林丫头帮助咱们家做一件大事儿,艰难凶险至极,一旦事成,人人都会得益,而林丫头便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了。老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儿在场的人,可都得给我记牢了,他日若有谁慢待了林丫头,我可不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