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士道:“世人只道这玉来历不凡,却不知其乃稀世奇珍,不独能除邪崇、避凶险,亦能消灾解难,逢凶化吉。”
黛玉听罢,拍手喜道:“再不想这玉还有这等功效!”因又问道:“但只不知,须多少时日,他二人方能痊愈?”
“若要痊愈,少不得要三二个月,到底熬油费火,没的白弄得这府里都不安生。”真人笑道,“竟挂够三十三日,再在药石膳食下点子功夫,也便罢了。”又问及黛玉这几年的情况,她淡笑道:“明月尚且有阴晴圆缺,何况凡人乎?虽则不十分好,却也有八分好。”
渺渺真人道:“丫头,你原是个有主意的,又在山上学得满腹经纶,他日必有一番作为的!但只遇事不可太过心软,以免伤及自个儿。”末了又道:“千万记得,下山前一夜,你师父与你瞧过的东西。”说罢不等她答话,径自出了门子。
一时到得外间,贾母等人忙赶着问好歹,二人答道:“不妨的,但只切忌不能再让阴人歹人靠近,以免功亏一篑。”
贾母何等聪明之人,一听便知大有文章,因问道:“可是有小人在背后作祟?”二人但笑不语,她又紧着问了几遍,到底问不出结果,只得略过不提,命丫头上好茶来。
彼时天色已晚,渺渺真人与茫茫大士便要告辞,贾母百般挽留,那里有用?只得亲自送至大门外,又命鸳鸯捧上满满一盘的金元宝,恭请二人笑纳,偏他二人只留下一句:“好生照看令外孙女儿,她是个有造化的。”便飘然而去,独留下众人唏嘘不已。
不想二更天时,便有袭人来回,说凤宝二人已清醒过来,只嚷着说饿,贾母、王夫人如得了珍宝一般,忙命人熬了参汤喂下,又瞧着二人睡安稳了,一家子方把心放下来,出了绛云轩各自回房。
至三十三日后,凤姐儿与宝玉已是脸色红润、复原如初,贾母因怜二人无故着灾,令王夫人治酒乐和一日,权当去去晦气,众人皆坐了席,至饭毕时,贾母特意命邢王二夫人、尤氏留下,说是有事相商,李纨忙领着姊妹们出去了。
贾母方道:“前儿听得那二位仙师说,‘切忌不可再让阴人歹人靠近’,这话儿奇就奇在‘再’字儿上,我寻思着,此番宝玉与凤丫头之难,定非天灾,实乃人祸。咱们府里本就人多,保不齐有那阴狠之人,最是见不得别人好,是以我想着,很该悄悄查探一番,没有自是最好,若果真有,定要好生惩戒一番,以儆效尤!你们瞧着可好?”在座几人皆是在女人堆中长大的,对女人间的手段心计都心知肚明。
王夫人忙接道:“老太太说的极是,媳妇儿也一直为此事熬煎,想着有人要害宝玉,我就夜夜晚晚睡不着,他小人儿家家的,到底碍了谁的眼,竟这般容不下他……”说着滴下泪来,又发狠道:“此番定要找遍府里的各个房舍和角落,我就不信,还找不出那起子黑心肝儿的小人!”
邢夫人迟疑道:“果真要找遍府里的各个角落,可让上下人等怎么想呢?倘传到外面去,又让人怎么样呢?”
王夫人立马抢白道:“顾不得那许多了,不能为着怕人家闲话,却置宝玉的安危于不顾。”邢夫人不好再说,只得退到榻上坐了不提。
一直未说话的尤氏道:“即便真要查找,到底不能大张旗鼓,须得背着点子人方好,只说丢了一样儿东西,让周姐姐、吴姐姐几个心腹的家人领着人去找,便罢了;再者,只重点查找背阴、僻静的角落罢,没的白弄得人心惶惶的。”贾母三人都未反对,算是将事情定了下来,各自归寝。
听风轩内,黛玉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自两位仙师离去后,她就一直在想,渺渺真人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何用意?
这几年来,每每想起下山前一夜,师父让她瞧过的小册子,她就纳罕不已。师父的叮咛犹在耳边,照理说,她既然那么重视那册子,又特意命自己记牢了,自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偏生无论她想破了头,到底参悟不透,又不能说与其他人知晓,真真是愁煞她也。
看两位仙师的情形,不独知晓当日师父的所作所为,连其中机锋,亦是知之甚详的,偏又不说与她知道,难道竟真要等着她自个儿参透吗?
次日起身后,就有凤姐儿携了平儿,亲自至听风轩向黛玉道谢,道:“妹妹,你又救我一次了……”一语未了,泪便滚了下来。
黛玉忙拉了她到榻上坐下,笑叹道:“又说傻话儿,咱们都是自己,定要回回都这般生分吗?”
凤姐儿流泪道:“前番生哥儿姐儿时,都是多亏妹妹帮忙,才保全了我母子三人,此番更是全仰仗妹妹,否则这会子,还不知怎么样呢?”说罢又恨恨道:“再不想在老太太、太太眼里,我竟连宝玉一根手指头亦及不上,真真让我寒心!”
平儿接道:“以往与奶奶说,别只一味顾着老太太、太太,很该时常到大太太屋里去,偏奶奶不听,这会子可算明白了。”黛玉亦道:“不拘怎样,姐姐终归是大房的人,这会子虽是煊赫的管家奶奶,不过是为将来的宝二嫂子作嫁衣罢了,何不趁这两年,好生与大太太相处,到时便是回了大房,也不至于日子不好过。”
凤姐叹道:“你们不说,我也明白的,以后凡事皆丢开,只管过活自己的便罢了。”
且说贾母与邢、王二人、尤氏商议定要彻查凤宝遭灾一事后,便命人找了周瑞家的、吴新登家的、林之孝家的等几个心腹的陪房家人,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后,她几人便各领着人,悄悄搜将起来。
那林之孝家的本是可卿之人,自在第一时间便将此事回了她,其时凤姐儿与黛玉正在她屋里说话儿,自然亦知晓了。凤姐儿因冷笑道:“我虽不识得几个字儿,亦不知什么大道理,却也知道,由来大户人家,断没有抄检自个儿的道理,偏这会子为了一个宝玉,竟欲开这个先例,可知老老小小都糊涂了。”
可卿嗤笑道:“原本以为,贾门先祖随太祖爷打过江山,是有些儿识见的,倒不想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这会子正经‘窝里反’起来!凭他怎么样,咱们只瞧着吧。”
黛玉并没有说话,心里越发觉得该早些儿离了贾府,越呆得久,对这些个所谓的“亲人”之间的相互算计看得越多,只会对骨肉亲情、对这个世间越失望与寒心。
至掌灯时分,已有结果出来,周瑞家的在赵姨娘院子的小花园儿深处,发现了一堆新土的痕迹,挖开一瞧,发现两个扎满绣花针的、血红色的纸人儿,上面赫然写着宝玉与凤姐儿的年庚八字!
听得回报,众人皆是大吃一惊,贾母与王夫人更是气得倒仰,喝命几个婆子捆了赵姨娘,押到贾母房里的花厅审问。
当着众人的面儿,赵姨娘一脸的狼狈,却不显得紧张和害怕,她对自个儿所无所谓供认不讳:“我是瞧着他两个不顺眼,恨不能立时杀死他们!不独他们,但凡这府里的人,我都恨不能悉数死绝了。”又向王夫人挑衅道:“尤其是你,这会子我才后悔,前儿怎么没连你一道靥住了。”言语间的那种刻骨的仇恨,让屋里的人们都有些儿不寒而栗,显见得此番她是豁出去了。
贾母气的浑身乱颤,王夫人更是怒不可遏,兜头便向她啐去:“我把你个黑心肝的下流狐媚子,这些年我让你做得半个主子,好吃好喝,穿金戴银,呼奴唤婢,你倒好,竟敢暗算于我,若果真暗算我也罢了,宝玉那里惹了你?便是他果真惹了你,他才活了多大,你竟下得去手……”她说得太急,以至不小心呛住了,金钏忙上前替她揉搓。
赵姨娘恨恨道:“半个主子?连略得脸儿的丫头尚且比我体面尊贵,你倒有脸说!这些年来,我受尽你的欺凌,日日为奴为婢奉侍你,连一双整的鞋面子落不着,这也罢了,谁让我原出身低贱?可是你不该磨挫我的儿女,你也是作母亲的,缘何不能将心比心?三姑娘还好,有老太太庇护,到底过了几年轻省日子,可怜环儿,活了十来岁,连下三路的奴才们都敢瞧他不起,变着法儿的糟践,若非有贵人暗中怜悯,这会子还不得入学堂习学,他也是老爷的儿子,贾门的子孙,为何却这般大小眼……”说着说着,她由先前的低声啜泣,渐渐演变成嚎啕大哭了。
一旁站立着的探春惨白着俏脸,一直低着头,尖尖的指甲几乎将手掌刺破,黛玉见了不忍,拉过她的手轻轻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