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很快她又回来了,却是一脸喜色,连比带划道:“你们再想不到我才瞧见什么了!竟是一条半山高的瀑布,这么高,这么粗,我敢说,你们再没有一人瞧见过这般好瀑布。”
别人犹可,惟独英莲大喜道:“可真有你说的那般好?快带咱们去瞧瞧罢。”说罢就着春纤的手起得身后,连身上的土都顾不得拍,便催着雪雁赶紧去。
不想紫鹃几人说才走了这半日,已累极了,都嚷着不去,没奈何,英莲只得扶了雪雁,主仆二人一道去了。
行了一盏茶时间,又拐了一个弯儿,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但见一道足有百十来丈高的瀑布,自半山腰倾泻而下,映着和煦的阳光,好似一条晶莹通透的玉带,再衬上四周的绿树红花,端的是一副局势绝伦的山水好画儿!
英莲已喜得无可无不可了,几步上前,掬了一捧清澈的水,便往脸上洒去,不经意间滴入几滴在嘴里,竟是从未尝过的甘醇甜洌,因回头招呼雪雁道:“你也赶紧过来洗把脸罢,皮了这半日,定是满头满脸的汗和泥了。”
雪雁依言上前,学着她的样儿,亦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洒去,随即叫道:“果真好水,我要下去洗洗脚了。”说罢三下两下脱了鞋袜,便踏进了水里。英莲待要阻止,已然来不及,又见水才没过小腿肚儿,也就由她去了。
偏那雪雁自己玩还不过瘾,再三再四劝她亦下水,英莲到底架不住诱惑,脱了鞋袜跟着下去了,待凉凉的水浸着她白白的脚丫子,她方知雪雁所言非虚,又见不时有五颜六色的小鱼游过,遂不由弯腰玩将起来。
正得趣儿时,忽听雪雁一声惊呼:“大姑娘,您的鞋子……”她忙转头瞧去,便见自己的绣花鞋因放得离水太近,这会子已被漂出了一小段儿距离,她便欲伸手去抓回来,雪雁忙道:“大姑娘,让我去吧。”
英莲抬头笑道:“等你走过来,鞋早已漂得没了影儿,还是我去罢。”一面小心翼翼的踩着水下圆圆的石块儿,自往鞋的方向移去。
眼见离那鞋只有一箭之地,英莲不由喜悦非常,又向前踏了一步,不想竟一脚踏空,人也随即栽进了水里。
雪雁见状,唬了一大跳,忙赶过来求助她,却不想她跌入的竟是深水区,她自己又是个“旱鸭子”,自来便不会凫水,只能眼睁睁看着英莲在水里面扑腾,却无能为力!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自那里冲来一位男子,连鞋袜不及脱,直接跳进了水里,手脚只划了几下,便已够着犹在扑腾的英莲,他拉了她到自己左臂弯里圈着,再右手与双脚并用,艰难的划至岸边,雪雁忙上前帮忙,两人直费了好大劲儿,方将已昏迷不醒的英莲抬到地面上躺好。
那男子顾不得喘口气,又扶了英莲半坐起来,对着她的背用力拍了几下,她方“哇”的一声,吐出一小滩积水,随即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大姑娘,您终于醒了,可真真吓死我了!”雪雁带着哭腔道,彼时她方意识到,果真英莲有个什么好歹,她该以什么面目去面对待她如姐妹的姑娘和从不拿她当下人看的老爷夫人呢?
忽地一阵风吹过,浑身湿透的英莲不禁打了个寒战,那男子眼里闪过一丝儿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怜爱,只沉声道:“这样湿淋淋的,很容易生病,你们赶紧家去吧。”
英莲此时方注意到眼前多了一个俊逸的陌生男子,便有些儿不好意思起来,因小声命雪雁道:“快扶我起来罢,妹妹他们必定等久了。”
雪雁依言扶了她起来,主仆二人便欲往回走,不想英莲经过才刚的折腾和惊吓,腿脚便有些儿发软,才一举步便要一头栽倒,雪雁忙双手扶住了她,蹒跚着往前走去。
只听那男子在后面叹了一声儿,随即道:“罢了,我送你们一程吧。”说罢将右手放于唇边,响亮的啸叫了一声儿,便见一匹黑得发亮的马自山上冲了下来,至他身边方停住了。
“我只能带你主子走,你一个人没问题吧?”他指着英莲,对雪雁道。
雪雁忙摆手道:“没有问题的,请公子先带我家姑娘走吧,我们还有同伴,就在前面不远,拐过弯直走,很快便可以瞧见了。”
他没有再说,只翻身上了马,又伸手与英莲,意欲扯了她上去,英莲先还有些犹豫,又见他一脸的正气和刚毅,方伸了一只手出去,电光火石之间,她已坐在他的前面,随即他一抖缰绳,马便疾驰起来。
因着两人都浑身湿透了,这会子又靠得近,连彼此的心跳和颤抖都听得很清楚,前面的英莲不由羞红了脸,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男子靠得如此近,而且还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她心里除过少许的羞怯,更多的却是安心与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行了不多一会儿,远远便瞧见黛玉众人正一脸焦急的四处张望着,见得他们来了,都忙忙的靠了过来。待瞧见英莲狼狈不堪的样儿,黛玉惊呼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雪雁又那去了?”
弘晓忙笑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可让莲姐姐先回答那一个呢?待她下得马来,气儿喘匀了,再问亦不迟的。”说罢命紫鹃春纤上前扶英莲下马。
一时英莲下了马,马上的男子方抱拳道:“见过怡亲王。”
弘晓便抬头瞧去,随即笑道:“原来是傅国舅,幸会幸会!”原来这男子不是别个,却是当今皇后的弟弟,当朝国舅傅恒,今日他因心里烦闷,屏退了跟随的人,自己打马到城外溜了一圈,不想竟机缘巧合,救下了溺水的英莲。
少时雪雁亦回来了,黛玉方知傅恒竟救了英莲一命,忙福了一福,道:“多谢国舅大人救我姐姐一命,待家去回过家父家母后,自当亲自上门道谢。”弘晓亦道:“今日傅国舅救得家姐一命,他日有用得着的地方,自当效犬马之劳。”
听得弘晓如此说,又见她姐妹都生得这般仙姿玉质,傅恒心里已然明白过来黛玉与英莲的身份,因抱拳道:“前儿拙荆对二位姑娘多有得罪,还望海涵。”一面又道:“虽则已是暖春了,到底天还有些儿凉,几位竟赶紧家去吧,以免林大姑娘受了风寒。”
黛玉便知他已明了她姊妹的身份了,也不多说什么,再道了一次谢,便亲扶英莲上了马车,一行人往城里赶去。
前文因说到英莲不小心溺了水,被碰巧儿经过的国舅傅恒救了起来,黛玉因恐她湿着衣服受了风寒,只略道谢了几句,便赶紧家去了。
回至林府,贾敏一见英莲的狼狈样儿,先唬了一大跳,也顾不得问缘由,忙命丫头去准备热水,准备衣物,又要命人去厨房熬制姜汤,黛玉忙笑道:“妈竟不必着慌,横竖我理会得的。”一面命紫鹃取了文房四宝来,快速写了一张方子,递与贾敏道:“这一向气候时常有变,妈命人按这方子取了药,熬了上下人等都喝一碗,有病的治病,没病的就权当健体了。”
贾敏笑道:“果真人老了不成,时常忘记你是个‘女华佗’。”一面命玉珠亲自去取药,又至英莲房中照看了一阵儿,方处理家事去了。
晚间如海回来后,听得妻女说起此事,略沉吟了一下,道:“如此大恩,确是该亲自登门道谢才是。”因对贾敏道:“过会子你准备一份上好的表礼,明儿与我一道去国舅府道谢罢。”她忙点头应了,一家子又闲话儿了几句,方各自归寝不提。
躺在床上,英莲激荡的心,久久都不能平息下来,才刚有人在犹可,这会子夜深人静,她一个人又将白日里的事细细想了一遍,越发脸红心跳起来,不由开始期待起下一次的见面,虽则她并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的见面?
转念一想,她登时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凉透了,他是什么身份,当朝皇后的弟弟,总管内务府大臣,户部右侍郎,自己又是个什么身份?虽则蒙义父义母不弃,视为亲女,尊为辅国公府的大小姐,到底不能掩饰她流落在外多年这一事实,她又怎么敢肖想他那样尊贵人物呢?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傅恒躺在国舅府书房的榻上,亦如她一般心潮澎湃、久不能寐。
今日他会去郊外策马游荡,只因早朝过后,皇上单独留下了他,话里有话的让他回府后,好生管教一下他的福晋。他心里很明白,皇上之所以会这样说,皆因前儿他的福晋端雅,竟于辅国公林如海迎娶新夫人的喜宴上,当众与他的两个女儿,尤其是小女儿林黛玉没脸!
因着偶尔听姐姐和端雅提起过,他恍惚知道今上中意怡亲王未过门的福晋林黛玉,一度还曾请求过先皇赐婚,只不知因何原因,并未如愿以偿罢了,此后便再无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