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城外的十里坡长亭时,便见一旁的官道上,凭空多出了一座营帐,四周则站满了铠甲满身的将士们,显见得傅恒与鄂而泰早已到了。
队伍刚停住,果见二人迎了出来,赶上前与弘晓行礼问安,他见状忙翻身下马,虚扶一把,笑道:“国舅与鄂大人客气了,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本王都与二位差之甚远,此行还请二位多多费心,多多照拂。”
二人忙躬身道:“王爷谬赞了,不敢,不敢。”
又寒暄了一阵儿,傅恒方抱拳道:“王爷,还请移驾帐内少事歇息,待饮罢壮行酒,咱们再出发不迟。”
弘晓笑道:“如此甚好。”一面亲自至后面的马车说与黛玉二人知晓,又命车夫驾了车直接到帐外方停下,就见雪雁先掀帘子跳下车来,随即紫鹃亦下来了,两人一边儿一个,先后扶了早已以轻纱遮面的黛玉与英莲下来,一行人逶迤着掀帘进了帐子。
帐内并无其他摆设,只除了一张条案和四把椅子,几人中以弘晓为尊,自是他坐了首位,黛玉与英莲,则被鄂而泰再三再四劝得先行落坐了,他与傅恒方坐了余下两把椅子。
黛玉因已明了英莲的心意,这会子一双美目,只不动声色在她与傅恒之间转来转去。但见英莲一直低垂着粉颈,让人瞧不见她的反应,傅恒倒是一脸的平静,只放在腿上的一双大手,时而松开时而握紧的,让黛玉瞧出了他的紧张,她心里一喜,看来并非只有英莲一人在熬煎。
转头一瞧,却见弘晓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由羞红了脸,亦低下了头。
鄂而泰虽是先皇钦点的顾命大臣,到底武将出身,由来豪爽大气,粗枝大叶的,自是瞧不出两对小儿女之间的情愫,又见众人都不开口,因大声道:“王爷,国舅,咱们多早晚喝壮行酒啊,外面将士们正侯着呢。”
弘晓方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既如此,咱们出去与将士们说道几句罢。”傅恒听得他如是说,立马起得身来,欲跟着出去,黛玉忙与弘晓使了个眼色,随即笑道:“我想瞧瞧将士们整装待发的英姿,以往只能从诗文中自个儿凭空想象,再不想这会子竟有机会亲眼见证!”
见她又是朝自己使眼色,又是大声儿的为自己的行动解释,弘晓虽不明她意欲何为,仍是配合道:“你果真想看,就与我一道出去吧。”说罢就要抬脚出去,不想她又道:“姐姐昨儿有些儿不舒服,竟让她留下略歇歇吧,但只她一个人我又不是很放心,不如委屈国舅大人,看顾她一会子,可好不好?”最后一句话,她已是直接冲着傅恒在说了。
没想到黛玉会突然来这么一着,英莲抬头便欲回绝,又她不住向自己眨眼睛,只得咽了回去。傅恒也被黛玉的神来之笔吓了一大跳,待要开口反对,到底拗不住心里最真实的雀跃,只不发一语,算是默许了。
不想黛玉是个有心的,连丫头都悉数带了出去,一时帐内便只剩得他二人了。
虽则傅恒满心都是喜悦,待要开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欲要问她是否为自己送行而来,又恐唐突了,想着想着不觉有些哑然,旋即自嘲一笑,活了二十几载,这会子却像个毛头小子,连手脚都不会放了。
这一笑,倒让他自然了许多,因开口道:“当日一别,不知姑娘贵体可有恙?”
英莲脑子里本乱作一团,忽听得他有此一问,立觉清明不少,脸红答道:“并无大碍,多谢国舅大人挂记。”
问答个十来句后,两人都不那么拘谨了,倒觉彼此有许多话可说,偏正说得得趣儿时,就有傅恒的亲兵来催了,壮行酒到底得三位主将与将士们共饮,他只得万分无奈的出了帐子。
随即便见黛玉一脸促狭的进来,淘气一笑,道:“姐姐,衷肠话儿可说完了?”英莲又羞又气,却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回她,只拉着她不住胳肢窝,一时两姐妹笑闹成一团。
忽听得外边传来三声高亢尖利的号角声儿,少时,三人复又进来了,弘晓对着黛玉道:“咱们该启程了,你们回去罢。”
黛玉眼里瞬间溢满了泪水,只强忍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一面命紫鹃将早已备好的金杯银壶拿过来,亲自执壶倒了三杯,一一递与三人,又斟了两杯自己去英莲捧了,道:“一路顺风,早日凯旋,我先干为敬了。”一面仰头饮尽了杯中酒,众人亦跟着饮尽了,方依次到得帐外。
早有亲兵牵过马来,因鄂而泰熟悉地形,早带先遣兵出发了,故这会子只余下弘晓与傅恒。依弘晓之意,本欲先瞧着黛玉二人离去,方出发的,偏黛玉说再没有让大军为这种理由延迟开拔的道理,他只得翻身上了马,傅恒亦上了马,二人齐抱拳道:“珍重。”
黛玉与英莲早已滚下泪来,哽咽道:“珍重。”
直至他二人行出老远了,二人方在紫鹃雪雁的劝慰下上了马车,往家里赶去。自此,姐妹二人都因着多了一份牵挂,便觉日子十分难熬,所幸弘晓隔几日便有信儿来,每日里掰着指头计算还有几日方能收到新,便成了黛玉最大的乐趣,英莲虽没有傅恒的来信,到底能自弘晓处得知他的消息,盼望来信的消息,便一如黛玉一般迫切了,这些皆为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这一日,如海一早上朝去后,至天快黑了尚未回来,贾敏便有些揪心,黛玉与英莲忙百般拿话来安慰,又遣人快马去打探,正没个开交时,忽听人道:“老爷回来了。”母女三人悬着的心方放了下来,忙齐齐迎了出去。
待坐到饭桌上后,如海屏退众丫头婆子,方道:“今儿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儿,皇上龙颜大怒,命咱们几个亲近的老臣,去上书房商议了许久,所有才回来晚了,让你们揪心了罢?”
贾敏忙笑道:“不碍的,正事要紧。”
黛玉却赶着道:“是何大事呢,竟让皇上大发雷霆?”
如海知道女儿见识高于常人,每每能想到他都想不到的地方,因放下碗筷,正色道:“这事儿还得从圣祖爷一朝说起,当年圣祖爷两度立二阿哥为太子,偏先后都以废黜而告终,最终到底传位与先皇,这才有了今日这段官司。”
“先皇本已封二阿哥为密亲王,使其得以善终,原属佳话一段,偏他的嫡长子,当今理郡王弘皙,每每以皇室嫡传血脉自居,不但在其府邸郑各庄,按朝廷的标准设立七司衙门,还暗地里笼络了一大批废太子的旧党,见皇上羽翼未丰,便欲有不臣之心,前儿他送了一顶明黄色肩辇与皇上作寿礼,须知明黄色素来便是皇上专用的,他竟违背祖制,私自制造禁中之物,皇上一怒之下命人将这东西退了回去。”
黛玉忙接道:“果真那理郡王聪明的话,便知皇上这会子已动了真怒,定会有所收敛的。”
如海冷笑道:“果真有所收敛,也就罢了,偏他今日上朝时,竟是乘那被退回去的肩舆而来,这也怪不得皇上雷霆大发了!”
“可计议出什么法子了?”黛玉又道,“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皇上此番必要痛下杀手了。”
“痛下杀手?谈何容易?”如海叹道:“这理郡王原比皇上大了二十来岁,无论手段和心计,这会子皇上都远及不上他,说不得要再容上他几年了。当年先皇就不该一时心软,善待于之,即便要善待,亦不该命其牵到城外的郑各庄,而该将其放在眼皮子地下儿才是,这会子可好,他羽翼已丰,要收拾起来,可就难了!”
随即他又叹道:“果真要收拾得了他,还得师出有名才是,当年圣祖爷可是留有遗诏,言明要厚待他的,况这会子到底没有证据,说明他谋逆了……”
黛玉猛然想起可卿来,心里不由暗自盘算起来,她是理亲王嫡亲的妹子,能不能先背着皇上,让她去劝服他呢?一面将此计说了出来,末了又道:“可姐姐的存在,在皇室成员中,原是一个公开的密码,若非先皇默许,众人又岂敢那般明面儿上亲近于她?想来她不会拒绝于我的。”
如海听罢,大喜道:“果真能不费一兵一卒便了结此事,那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想一直未曾开口的贾敏忽然道:“那丫头看着虽好,保不齐就愿意,焉知她没有与其兄长一样儿的想法?须知一旦理郡王篡位成功,她作为新皇的妹子,便是尊贵的长公主了,她那脑子不亏聪明能干,竟想不到这一层儿?依我说,此事只怕成不了。再者,那理郡王果真想成大事,一多半儿不会听她妹子之言的,即便黛儿能说服她,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