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快看!”雪雁惊慌失措的喊叫打断了她的沉思,黛玉嗔道:“作什么这般咋咋呼呼的……”她的话语消失在看到家门口到处悬挂的白绫后,旋即脸色大变,如玉的脸瞬间苍白如纸!顾不得体统和礼节,她径自跳下马车,却因马车太高,竟仆倒在地,身后的雪雁救助不及,见状忙跳下去扶了她起身,待要拍去她身上的土,却被她一把甩开,随即一闪便进了大门!雪雁扶了王嬷嬷下车后,跟着撵了进去。
“爱妻林贾氏敏之灵位”!这几个字如平地炸雷,直炸得黛玉小小的身子承受不住,软软的瘫倒在地!赶来的雪雁忙小心将她放平,又在她胸口处揉搓了一番,黛玉终于“嘤咛”一声,幽幽醒转过来,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可是,满屋无处不在的刺目的白色,却在提醒她一个事实:她的母亲去世了!她是没娘的孩子了!
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直哭得肝肠寸断,小小的身子抽搐不已!雪雁亦是哭个不住,一时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被她主仆二人惹得泪水涟涟,哭作一团!随后赶到的王嬷嬷,见此情形亦是老泪纵横,自顾上前搂了黛玉在怀,让她稍微好受一些儿!
林如海闻讯而来时,黛玉已哭得声音嘶哑,他见了心如刀绞,大步上前亲扶了她起来,柔声劝慰道:“黛儿……你娘已经没了,你要是再哭坏了,可让我怎么样呢……”话音未落,泪水一如滚瓜儿似的掉下来,却一多半儿是为那即将到来的离别!
黛玉哑声泣道:“爹爹,妈这一向不是康健得紧吗?怎会忽然就没了?”如海含泪道:“你离家后的当晚,你妈妈便开始咳嗽,这次却不比以往,来势汹汹,请了大夫来瞧也不顶用,三更天刚过,她一口气没顺过来,竟……”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妈那老毛病已被我治愈,断不会有再犯之理!”黛玉满脸泪痕,尤不相信道:“况之前还余下不少药材,大可熬了药妈服下!我不信妈就这样丢了黛儿走了,我要亲自瞧上一瞧!”说着就要去掀那乌黑的棺盖,如海见状忙阻止道:“黛儿,爹爹知道你难过,但只你妈妈已经装捻好了,何苦搅得她不安生呢?让她安静的去吧!”若让她看见只是一具空棺,这几日的戏也算是白演了!
一听这话,黛玉似失去了所以的精神和支撑,“噗”的吐出一口鲜血,人也直挺挺的往后倒去!众人都大惊,抢着扑上来扶她,如海更是肝胆俱裂,只恨不能立时说出实情!雪雁探了一下她的脉搏,含泪向如海道:“老爷不必太过焦虑,姑娘只是急火攻心,痰迷了心智,过会子就好了!”说话间,已小心抱了黛玉起身,往她屋里行去,王嬷嬷忙拭泪跟了上去。
再次醒来后,黛玉不再开口说话,只躺在床上默默流泪,一想到母亲,她便痛不欲生!来到这世上快八载,与母亲厮守却不到四年,她还不及好好儿的孝顺母亲一番,已是天人永隔,今生再不能得见!她后悔之前不该离开四年,便是父母之命,她亦该死守着不去;她更后悔到寒山寺上香,让她连母亲最后一面都不及相见!若是有她在,母亲兴许不会去世,她才不足三十六岁,正是恣意享受人生的年纪,却天理不公,红颜薄命!
看到女儿因自己的“死”而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密室里的贾敏更是痛彻心扉,直将饱满的下唇咬得血肉模糊,才压制了自己不顾一切冲出去的决心!世间之最恸亦莫过于此了,明明近在咫尺,却远比天涯!
几日后,在林如海的主持下,贾敏的灵柩出殡了,黛玉周身素缟的坐在打头的灵车里,苍白瘦削的小脸被一层面纱遮盖了,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不真实之感!雪雁陪侍在一旁,亦是憔悴不堪,这几日,黛玉几乎不曾吃过任何东西,任她和王嬷嬷怎么解劝,皆不顶用,便是如海来了,她亦睁着空洞的大眼,无动于衷!众人都悬心得紧,若她能哭出来倒还好些儿,偏生她自第一日之后,竟不曾再掉过一滴眼泪!只除了夜间,她一次次叫着“妈妈”自梦里哭醒!她虽然聪明绝顶,却也只是一个不足八岁的孩子!
今日,如海本不欲让黛玉来,她却挣扎着起来,说是要送母亲最后一程!众人虽怜其身体,却也知强她不过,只得好生替她妆点了,扶上打头的灵车!
到得林家祠堂时,已是午时时分,那扶灵之人在林府管家的指挥下,将灵柩小心翼翼的送进了早已点好的墓穴,只听得一阵儿炮仗声儿之后,墓穴的门随即关闭了,黛玉到底忍不住哭将起来,雪雁恐她哭坏身子,只百般劝慰罢了!
送别贾敏之后,原本温馨美满的林府,忽变得死气沉沉,失去了女主人的林家上下人等,竟不知该如何度日一般!柳湘莲的不辞而别,更是让黛玉郁结不已,竟有了一种所有人都抛弃自己的悲观想法,人也越发瘦得可怜了!
这一日,如海到得黛玉房里,想将送她到京城外祖家一事儿说与她听,却见她独自坐在窗前发呆,胸间忽就涌起浓浓的哀伤和不忍,女儿才失去了母亲,偏生自己不日便要送她离家,外祖家虽好,又怎能及得上自己家里呢?心里一酸,如海到嘴边儿的话,差点硬生生咽回去,又思及正事,说不得狠下心肠罢了!
黛玉见得父亲来了,强打精神行礼道:“给爹爹请安!爹爹怎的有空到黛儿屋里?”一行说,一行倒了一碗茶递与如海,他接过随意抿了一口,强笑道:“前儿你京城的外祖母捎信儿来,说是要接了你去养活,为父已然答应,过几日那迎接的人便来了,你收拾一番,进京去吧!”黛玉听完父亲的话儿,小脸更显苍白,眼圈瞬间红了,道:“爹爹也不要黛儿了吗?”
如海听得心都碎了,强忍泪意,佯怒道:“竟说傻话儿!爹爹怎会不要黛儿呢,你可是爹爹的宝贝啊!但只你母已去,我更无那续弦之意,又每日里忙于公事,岂不疏忽了你?况你外祖家姐妹甚多,若果去了那里,亦有那说话解闷儿之伴,何乐而不为呢?”
黛玉只固执道:“黛儿不去!”母亲的离去已让她后悔多日,若此番离去,父亲再有什么好歹,她是真真没法活了!况寄人篱下的日子,怎比得上在自家里随意自在呢?
如海并不知道女儿的想法,是以又道:“你外祖母最疼者便是你母,你又是她唯一的外孙女儿,定会好生待你的,你只放宽心罢!”见黛玉仍是摇头,他只得诱哄道:“况今你虽离了家,却也是暂时的,爹爹定会时常打发人接你来家;再者,指不定哪一日,爹爹便蒙皇上恩准,进京做官,到时候,咱们父女终究在一块儿的!”好说歹说劝得黛玉答应了。
次日,雪雁和王嬷嬷便开始收拾行李,如海又亲自与了黛玉一千两的银票五十张,叮咛道:“你此番前去外祖家,料不至于少了银子花,但多带些儿银子,到底更方便!另外,爹爹会另取一万银子,与那接你之人带上,虽说是外祖家,吃穿用度皆是银子,到底说不过去!”黛玉一一答应了,又反过来叮嘱如海要照顾好自己,方回自己屋里去。
不几日,便有贾府打发的八个嬷嬷和家人达到林府,黛玉含泪辞了父亲,只带了王嬷嬷和雪雁,坐上了那行往京城的船只,开始了她的客居之旅!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在她扬州的家中,她的父亲和母亲正抱头痛哭,为这原本不该有的离别担忧和愧疚,为女儿的远行和未来担忧!
话说黛玉辞了父亲,乘了贾府打发来的船只,行驶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听着船桨均匀摇晃的节奏声儿,再看着那无边无际的天空,心内倍感凄凉,眼泪便要掉下来,因想着以后凡事只自己一人了,需得坚强面对,又强逼了回去!
这实际上是黛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远门,之前到大荒山时,她还不足四岁,况知道自己早早晚晚是要家去与父母团聚的,因此虽难过,到底很快适应了那里的生活;然这次却与上次大不相同,母亲没了,家亦不再完整,与父亲团聚的日子是未知的,即将面对的生活更是未知!以往常听母亲提起,外祖母家与自家大不一样,是以她比以往更严格的约束自己,唯恐失了礼数,被贾府的仆妇们看轻了!
船行了十数日,便听得人回说到了,王嬷嬷与雪雁忙忙的替黛玉重新妆扮了,小心扶她下船,早有贾府打发的车辆马匹侯着,主仆三人坐了一辆翠盖珠璎八宝车,行礼放了另一辆车,贾府的家下人等则分侍在两旁行走。从纱窗瞧出去,京城的街市确实较扬州更显繁华阜盛,却少了一些江南水乡的柔婉娟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