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贾母显然听住了,王夫人又道:“再者,咱们只是一时周转不开,才出此下策的,一旦明儿缓过来了,定然悉数折现偿还姑老爷的,求老太太瞧在娘娘的面儿上……”说到一半儿,她忽然顿住不说了。
贾母何等精明灵醒之人,如何猜不到她的意思?因冷笑道:“你私自挪用了亲戚寄放的东西,倒叫我舍下这张老脸去作那恶人?果真打得好算盘!”
王夫人见她直接点出了自己的企图,也不否认,只厚颜道:“想必老太太还不知道,这会子省亲行宫已破土动工,银子少说也花了三二十万两了,果真要将银子归还姑老爷家,工程就得暂缓,到时误了娘娘省亲的大事儿,可让人怎么样呢?”说罢又挤出几滴眼泪,叹道:“老太太,媳妇儿也知道此举甚是不妥,但只又有什么法子呢?说不得要委屈一下老太太了,求老太太疼顾些儿罢。”一面还作势要与贾母磕头。
贾母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中,也不阻拦她,她只得磕满了三个头,方悻悻然告退了,不过她心里明白,此事一多半儿成了,是以心情大好的出了门子。
见她一身轻松的出门,一股无名火登时直冲贾母的脑门,她待要发怒,又想着自己与她不过一丘之貉,不由先软了一多半儿。难道又要让她,去与自己唯一的女儿打机锋不成?
待要不去,却也知道,此事终究得由她亲自出面,不然不足以平息。儿媳妇儿的作法确实十分不妥,却也是为大局,为她贾门一族考虑,果真让她下不了台,到头来被连累的还是她荣国府的声誉,她怎么能拿百年的基业来开玩笑?
想着女儿,她不由心里一酸,她和她之间,已不像昔年那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了,她知道一旦自己提出来,女儿是不会拒绝自己的,可是此番再因此一事,她们母女之间,怕是更要疏远几分了吧?
次日,贾母果真坐车到林府,委婉的将此事说与贾敏知晓了,末了又道:“但只你放心,为娘断不忽委屈了你的,待明儿能周转开了,一定第一时间偿还与你,你瞧着可好?”
贾敏的脸上瞧不出有何变化,心里却已是巨浪滔天,她再想不到,她的母亲,她亲生的母亲,才算计莲儿未果,这会子又算计到她头上了!复又思及,当年黛玉小小年纪便寄居贾府,定是受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委屈和磨挫吧?
心里不由越发伤心和愤怒,面上却不露出丝毫来,只淡淡道:“妈既如此说了,女儿岂有不从之理?但只有几只箱子,装的不过一些衣物并金玉小玩器儿,请妈家去后让人与我送过来,好歹留着做个念想儿,其他的,我也不要了。”
见女儿如此淡然,贾母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来之前想好的一大筐话儿,这会子瞧来,显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玉珠,送老太太出去吧。”贾敏见母亲几次欲言又止,因吩咐道。玉珠嬷嬷从头至尾目睹了才刚的事,是以对贾母并无好脸子,只冷冷的说了一句:“老太太请。”便再无他话,贾母无奈,只得起身出去了。
见四下已无人了,贾敏忍了许久的眼泪,到底滚了下来,心里满满都是悲怆与难过,原来在母亲心里,自己永远比不过那所谓的“贾府百年基业”,为了那虚无的声誉,她可以置二人的母女之情于不顾,可以置她的感受于不顾,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以后只好好守着自己的家,自己的相公,自己的儿女们,也就罢了!
前文因说到元春被今上恩准回府省亲,贾府接到旨意后,便开始分工忙活起来,先遣贾珍丈量了土地,照着图样施工起来;又遣贾琏、贾菖、贾蔷叔侄几个,带人下姑苏采买采买戏子细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又有贾蓉带着赖大几个,各处搜罗稀奇珍贵的走兽飞禽,不能胜记。
不提这边贾府为省亲忙乱,这边厢怡王府内,弘晓正独自坐在书房内,想着自个儿的心事。这会子黛玉已过了及笄之年,雍正的孝期业已过去,是时候娶她过门了,只不知林伯父、林伯母什么意思呢?她又愿不愿这么早就舍了父母,与他一道,共同面对以后的生活呢?
第二日早朝过后,弘晓便叫住如海,与他一道坐车回林府去。
此时,黛玉与英莲正呆在贾敏的上房,逗小弟弟耀玉玩笑,间或与贾敏说笑几句,自上次贾母来过以后,她便一直心情低落,凡事提不起精神,待问她何故,偏又总不肯说,没奈何,姐妹二人只得变着法子逗她开心。
忽有丫头进来道:“老爷回来了,怡王爷亦一道来了。”贾敏忙将耀玉递与奶子,带着黛玉英莲迎出去。
吃了一会子茶,又说笑了一阵儿,弘晓笑道:“今儿来不为别事,乃有要事与伯父伯母二老相商。”
如海因才刚在路上听他略提了一提,因对黛玉姊妹笑道:“你二人到厨房去瞧瞧,今儿有些个什么菜?千万清淡些才好。”二人便知父亲是有意支开她们了,也不多问,自行礼退了出去。
目送黛玉的背影行出了老远,弘晓方笑道:“伯父伯母都不是外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前儿我一直在想,这会子国孝已过,我是否可以迎娶黛儿过门了?二老是知道的,我阿玛额娘不在京城,说不得要我自个儿来与您们商谈此事,还请二老恕我冒昧之罪才好。”虽则如此说着,他到底忍不住有些儿脸红。
贾敏听罢先笑道:“我道什么大事!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原属人之常情,何来冒昧之说呢?但只你也知道,黛儿是个有主意的,你竟先问过她的意见罢,咱们二老是不拘怎样,都好的。”
如海亦笑道:“这些年你是瞧着的,我素来爱黛儿若掌上明珠,那些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鬼话儿,在我这里通不管用,只要你两个好,我是再没意见的。”
见二老都不欣然赞同,弘晓喜道:“如此我先去问过黛儿的意思,罢了再找人人挑选吉日,开始着手准备吧。”说罢便告了罪,往内院儿行去。
也不命人去请黛玉,他直接沿着她才刚离去的小径撵了上去,行至花园儿里,便见黛玉与英莲正笑闹着,扑那花儿上的粉蝶。
英莲瞥见弘晓来了,知道他必是有话儿要与黛玉说,便指一事径自回避了。
“可是找我有事儿?”黛玉笑道,一面自拿手绢儿擦拭着额上的香汗,弘晓瞧的一呆,旋即回过神来,笑道:“确是有事找你。”因含蓄将自己欲尽早与她成婚一事,简要说了一遍。
不想黛玉却摇头道:“依我说,竟再等一二载罢,你知道的,我好容易与爹爹妈妈团聚了,自是想好生厮守几日的;二来,妈这会子上了年纪,耀玉又那么小,果真我离去,一应家事俱落到姐姐身上,可让她怎么样呢?三来,所谓‘长幼有序’,再没有先妹妹后姐姐的道理。你瞧着可好?”
听罢她的话,弘晓不由有些儿失望,偏她说的句句在理,字字合情,倘他一味紧逼,倒显得不近人情了,况只要她开心,自己就是再多等几年,又有何妨呢?遂笑道:“横竖咱们都还年小,再等个一二载,亦不为迟。”
黛玉见他如此反应,不由有些感动,一时忘情抓住他的手,柔情万千道:“你只放心,至多两年,我一定让你如愿以偿。”他忙反手握了她的手,亦柔声道:“不碍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横竖时时亦能瞧见的。”
又说得一会子衷肠话,直至紫鹃来寻吃饭了,二人方相跟着回了饭厅。如海夫妇听得黛玉说婚事暂缓一二载,先还恐弘晓不悦,后见他并无任何不豫之色,方放下心来。
一时饭毕,弘晓与如海谈了几句朝堂上的事,又下了几盘棋,便有小顺子来回,说是宁郡王弘皎找他有事,他只得告罪去了,不在话下。
白驹过隙,时光如梭,一晃便是十月将近。
这一日,如海正与妻女几个猜谜取乐,就有林伯亲自来回:“老爷,工部贾大人来了。”
听得是妻哥来了,如海不敢怠慢,因道:“速迎至大书房,我跟着就来。”一面回头道:“夫人,我去去就来,你娘儿们几个继续玩罢。”
贾敏闻得二哥来访,不由有些儿纳罕,自前儿大木箱一事后,她总不与贾府诸人往来,每每贾母亲自上门瞧她,亦被她找理由回避,这会子忽听得二哥来访,怎不让她纳罕不已?
不想少时如海又回来了,还带了贾政到内室来,又命人来请她,贾敏不好再回避,只得少事收拾了一番,款款到了厅里,行礼拜见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