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讪讪笑着还不信,只要老船家全收下。
老船家摇头笑道:“老汉也不是那贪心的,公子快收起来。这江湖上,亡命打劫的、见财偷抢的防不胜。公子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万不可再这般露富了,若然被人盯上,只怕连命都是难保的。”
宝玉听了深觉有理,因放了几张小额近五百两的银票在袖内,其余的却贴身藏好了。
自此便只听老船家的话,换了寻常衣衫,跟着船儿一路南下。
这日来到徽州,老船家要上岸添置东西,宝玉正想见识一下这里街市繁华,便也跟着。
走至人流熙攘的街市,宝玉正瞧着各色商铺,就被街中一阵低泣声吸引住了。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女孩一身孝服跪在地上,旁边卷着一张破席,旁边白纸上写了四个大字‘卖身葬母’。旁边围着几个人看热闹。
宝玉触目心惊,忙上前问多少银子,小女孩子抬起瘦黄的小脸,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也不说话,只伸出1根食指。
宝玉忙问:“一百两?”
小女孩摇摇头,旁边一位卖菜的大婶说:“这位爷,发发善心买了她吧,就一两银子。可怜她都跪了半天了。”
宝玉只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忙又问多少。
小女孩哭着磕头说:“大爷,行行好,一两银子买了我吧,我会烧火做饭,还会洗衣裳!”
宝玉震惊不已,哪里想到这世上竟有为了一两银子而卖身的,更可怜竟没人肯舍一两银子买她。
忙从袖内掏出银票来,翻遍了最少也是一百两的,因想随手赏给小女孩。却见老船家走了过来,只叫宝玉收起银票,自己向怀中掏出一个零碎银子给宝玉道:“这些只怕已近二两了,拿去给那孩子吧。”
宝玉接过递给小女孩子,小女孩子忙磕头道谢,只道等葬了母亲便随爷走。
宝玉原只想舍银子让小女孩葬母,倒没想买小女孩子。奈何小女孩没了父母只孤身一人,没人买也活不成,只要跟着宝玉。
宝玉心下也不忍,只得应了。老船家无奈的摇摇头,因和宝玉一起帮那小女孩葬了母亲。
待到宝玉和老船家带着小女孩回到船上时,宝玉才发觉自己袖内的银票全不翼而飞了。才更明白老船家的话果是实情,经此一事对世间冷暖险恶更深了一层理解。
至此一路,宝玉但凡遇到苦命女子或是在茶楼卖唱的女子,或是在街头杂耍卖艺的女子,或是在泊岸码头揽客的青楼女子,都多舍银两救助。
老船家也劝了几回也罢了。待到了云南时,宝玉身上几万两银票只剩下了近两千两。
这日宝玉到大理寺去游玩,看着袅袅香烟,听着重重梵音,想起此身种种往事,竟生了出家之意。
大理寺的主持默默瞧了宝玉片刻道:“施主尘缘未了,还不能入我门来!”
宝玉不解,想着自己抛家弃亲,万里孤身来此,哪里还有尘缘。
主持笑道:“不然施主身上为何还有那只麒麟,还有一些诗词稿子呢!”
宝玉心下诧然,不知自己离家时带的这两样东西怎么被主持知道的。
主持笑道:“施主也是有慧根的,只现在还不是入我门的时候。施主回乡去吧!”
宝玉无可奈何,只得又回去找那老船家。却在无意间听得了泊岸上来往人等闲谈起京中皇上杀了一个皇子,一个王爷家也被满门抄斩了,又抄查了许多有牵连的王侯世家。
宝玉心下一惊,倒怕是北静王家被抄了,想到林妹妹还不知如何,忙就要赶回京中。
老船家多年飘泊江湖,也没家业儿女,近一年的相处,已喜欢上宝玉的爽直善良。此时见宝玉急急的要赶回京中,也不十分放心,因托了一个相熟与的同行好友载宝玉进京。
临行前宝玉只留了近百两的银子做路费盘缠,其余近两千两银子全两银子给老船家叫好生照看了那个小女孩。
待宝玉到了京城才知道被查抄的是自己家,昔日的宁荣二府已换成他人门庭,往昔的大观园已变成华文府,这一年多的时间,竟已是苍海桑田人世巨变,自己已从一个豪门公子沦落为草芥平民。
宝玉正失魂落魄的在华文府门口追悼往夕,却听到了一声“二叔!”抬眼一看,华文府里走出的正是贾兰。
宝玉跟着贾兰进了华文府见到了迎春,才知道原来华文郡主就是二姐姐。姐弟二人相见自是痛洒了几番热泪,才知道彼此这一年多的经历,不免又是哀声痛哭了一番。
宝玉在华文府呆到第二日便要回金陵找贾政探春,迎春也未拦阻,只因自己也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不能一同前往。只得备了些银两用品,还叫了个小厮跟着送过去。宝玉却一概不要,只身离开京城往金陵来。
今日才下了船,因按着迎春给的地址找来,不想正巧碰着了水溶。
众人听了宝玉的叙述感叹不已,谁想宝玉又忽然说道:“我早上下了泊岸,路过一个叫剪子街的地方看到了宝姐姐了,宝姐姐疯了,瘦成那样,又那种打扮真叫人轻易不敢认的。”
凤姐叹道:“我也听你琏二哥说起过,说是她的叔伯兄弟到京中把她买回来的。那叔伯兄弟斯文识礼,还有个妹妹更是才貌不凡的,原已许配给了京中梅翰林家,谁知竟被退婚了。唉,受了连累了。”
众人听了又是唏嘘不已,宝玉叹道:“昨富今贫人劳碌,生关死劫谁能躲!唉,老祖宗疼我一场,未料不孝孙竟未能送老祖宗最后一程!这会子我要到祖茔去拜祭她老人家!”说着眼眶儿却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
黛玉原来金陵就有此意,此刻眼中也酸楚含泪,也说要去拜祭贾母。
贾政刑夫人等便都往祖茔来拜祭,一时贾琏贾环贾芸也都来拜祭。
尔后黛玉便问探春湘云住在哪里,要去看望。宝玉听说了湘云的事,也道要去看云妹妹。探春便请贾琏领路一起去看湘云。
湘云一身寡居妇人打扮,乍然见到了黛玉,早忍不住抱着黛玉落泪道:“林姐姐,可把我想坏了!”
黛玉也不忍落泪,安慰了湘云几句。湘云方止住泪,又见过水溶,见到宝玉时又是一惊,行了礼称了声:“二哥哥!”
宝玉看到素日爽朗无忌的湘云神色惟悴,全然没了往昔的朝气与活泼,心下怜惜,忙扶住湘云叫了声:“云妹妹,你……我……”便又哽咽难语。
昔日的玩伴今又重聚,却哀戚难觅昔日的欢娱。
水溶见黛玉这一日竟洒了几次的感伤之泪,心中颇心疼。见日已西山,便提醒黛玉船儿还在泊岸等候。
黛玉拿出早已备下的一万银票分送于凤姐探春和湘云,方与众姐妹等人一一辞别。
探春宝玉等送走了黛玉水溶也各自回去安置。
宝玉经历了这番世事,更把那仕途浮华看淡了。就在金陵城中摆了个字画摊,也代替人写信,每日也能赚得几串钱,后就被当地一家旺族豪门请了去做家学先生。探春赵姨娘每日只做些针线女红卖了换钱,一家人相守着倒也衣暖食丰。
宝玉回来后,贾政就正式与探春宝玉贾环商量了,把赵姨娘扶了正,宝玉探春贾环从此称赵姨娘为太太。
过了九月,这天探春正与赵姨娘在家中做针线,就听见有人敲门。侍书开了门,却是陈长官。探春心中欢喜却也不好出来相见,倒是贾政赵姨娘笑着出来迎接了。
一番寒喧客套之后,陈长官就开门见山的表明自己想娶探春的意思。
贾政赵姨娘自然是愿意的,只见陈长官只身前来,因问他父母的意思如何。
陈长官笑道:“晚生的父亲亡故多年,家中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母和一个弟弟,家中的事情只由晚生做主!”
因又大略的说了自己的家世。陈长官名叫陈长青,亡故的父亲原是忠顺王府的家生奴才叫陈守仁,只因忠厚本份,忠顺王老太妃就赏了一个二等丫头给陈守仁。二人婚后先后得了两个儿子,只在小儿子才八岁时这陈守仁得了暴病没了。才十一岁的陈长青打小就跟在忠顺王世子后头伺侯,因见他孔武有力,便被调到王府当士卫。几年里接连遇着了一些事情,陈长青的机灵聪明和不凡见识便显露了出来。因此竟从小小的士卫升为王府长官,官从六品。去年才弱冠,在贾府行职期间,渐渐倾慕于探春的镇定才干和美丽容貌。
回去便禀过了母亲,母亲听说是贾府的女儿,也不置可否,只说要听主子忠顺王爷的意思。
忠顺王爷听得陈长青看中了贾府的三姑娘探春,倒也颇觉意外。只道:“你倒是眼光不差的,贾府的老爷太太们都是无用混帐的,几个姑娘们倒都是拔尖的。只她们家如今败落如此,你不嫌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