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忙道:“老祖宗说的正是呢,我才和珠大嫂子管了这几日的家事,便觉得繁杂,真真要把人琐碎死!倒不知宝姐姐怎么那样能干的!”
宝钗笑道:“三妹妹说笑了,哪里及得上三妹妹细致大气呢。云妹妹怎么不见?好容易来的,便想来找着说话的。”
贾母笑道:“她们姐妹不喜抹骨牌,在屋里玩呢。咱们也别理她们,让她们自在玩会子。”
宝钗听了心中一暗,只得仍含着笑陪了贾母抹牌。
湘云、惜春都在黛玉的屋子里,湘云因黛玉回了趟扬州苏州,又到郁府几次,便缠着黛玉讲些见闻异事。黛玉只笑了笑,说没什么可说的,只要跟着惜春画画儿。湘云也拿着笔纸只画了两笔便没耐心了,丢了纸笔跑去找春纤小贝问东问西说了好一会子话。
黛玉惜春相视一笑,也不言语,只静心作画。一时画好了,湘云便也来了。
惜春画的却是正是早晨去栊翠庵中方妙玉的图。画中两位少女,携手站在院门外,翘着等待。在苍劲梅树环绕处,有静室禅房,幽雅宜人。禅房中,一缁衣少女正烹茶以待客。
黛玉笑道:“到底是三妹妹,这画儿,内外呼应。置陈布局,精心铺排。主次分明,勾点精到。笔墨概括简练,笔触柔和细腻。这人物,这屋,这树,无一不精妙,真真还要我再学几年的。”
惜春笑道:“林姐姐别夸我,我看你的画儿才好呢。”
黛玉画的却是一幅秋雨荷塘图。画中上半幅一片空濛,下是一弯弯的荷塘,满是摇曳承雨的亭亭的荷叶和一盏盏的莲蓬,一只蜻蜓躺在一个大荷时下躲雨。
惜春赞道:“姐姐这荷叶枯润有致,富有弹性。蜻蜓挥写自然,灵气四动。整幅画儿,用笔粗简,虚实相间,层次分明,一气呵成,墨色淋漓。仿佛能让人看到雨丝,听到雨声,感到雨势,嗅到那淡淡荷叶的清香。‘赏心者为上,悦目者为下’,我的若说是悦目,姐姐的便是赏心了。到底姐姐天份甚高,旁人学不来的。”
湘云看了惜春的说好,看了黛玉的说妙,见两人谦让,就笑道:“画的都好,我也不想学这劳什子,也不想拜师,你们都别谦了。只这两张画儿,我明儿都要带了走了。”说了便要卷起来。
黛玉惜春都笑了,忙道:“别忙!过会子吹干了,再卷不迟。”
湘云笑道:“如此,倒要找三姐姐写几句诗在上头,我最爱她的字。”说着便出来寻探春。惜春黛玉也笑着跟了出来。
恰好贾母这里有人找李纨探春回话,贾母也尽了兴,正准备散了牌局呢。见了黛玉惜春忙叫坐到身边来。
宝钗忙笑道:“正想找云妹妹说话呢,妹妹做什么呢,这样高兴!”
湘云道:“林姐姐和三妹妹画了好画儿,正想拉了三姐姐去写几个字,明儿好带回去的。”
宝钗问:“怎么妹妹明儿就走了?也不多住几天!”
湘云笑道:“来时已和婶子说好了。再说自已原有家可回的,也不好总赖在老祖宗这里的。”
宝钗面上白了白,却仍笑问:“妹妹明儿什么时候走?我是要来送送妹妹的。”
湘云笑道:“宝姐姐家中事多,不必亲来送的。姐妹们也不用这些虚礼,只真心相待就够了。”
回事的婆子走了,探春方走过来拉了湘云笑道:“明儿就要走了,这几日尽忙,咱们姐妹却没好好说会子。”
湘云笑道:“可不是这样呢,也不怪姐姐。只下回来,姐姐家事理惯了必不会这样忙了。只姐姐可记得打发人去接我!”
贾母笑道:“时候不早了,该准备晚饭了。有话吃了饭再说不迟!”
李纨笑道:“老太太,这会子不让她说了,回头她饭都吃不安的。光顾着说话,别人都吃好了,她饭都没动呢,尽等她呢。”
众人都笑说正是这话。宝钗也不好再留,忙指着有事,回去了。
一会子,王夫人也来侍侯老太太吃饭。今儿王夫人不但对老太太格外恭顺有礼,对众位姑娘们也特别殷勤,尤其是对黛玉,满脸堆笑,说了不少夸赞的话儿。
众姑娘和贾母都少见她这样,不由心中称奇,十分不惯,都有些不自在。气氛沉闷的吃完了饭,王夫人方自回去。
姑娘们都舒了口气,湘云还惦记着要给画儿写字,便拉了探春来至黛玉房中。
探春看了那两幅画儿不由赞好,忙细细赏了好一会子!
湘云便要探春快写几个字,道:“墨都替你研好了,快写吧!”
探春拿了狼毫,沾了墨,笑道:“题什么才好呢,也要配得这画儿才好。”
湘云笑道:“林姐姐、惜春妹妹各想一首诗,三姐姐题上好了。”
惜春笑道:“这画也罢了,诗上我却是不能的,一时是想不来。”
湘云笑道:“不拘什么,只妹妹喜欢的诗也行。”
惜春方笑道:“那就题这首裴迪《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吧。”说着轻声吟咏起来:
安禅一室内,左右竹亭幽。有法知不染,无言谁敢酬。
鸟飞争向夕,蝉噪已先秋。烦暑自兹适,清凉何所求。
探春一面挥毫狂书,一面笑道:“虽不应时,却很应事,禅味甚足,好的很!”
该写黛玉的画儿时,黛玉笑道:“李义山的诗我只喜欢这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就由这句想了这首诗,也不好,”
遂念到:秋雨响珠玉,风荷护红蜓。灵波漾涟漪,馨香沁素心。
探春认真的听了,笑道:“那首原是极好的,只姐姐这首更配这画儿。”
湘云道:“‘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好固然是好的,只太作悲了。倒是姐姐这首对景对时,就写姐姐的。”
黛玉笑着谦道:“我的太过雕凿了,还是李义山的纤巧自然。”
探春也不理,自挥墨题了。
湘云忙拍手称好,道:“这画儿好,诗也好,姐姐的字更好。”便急不可耐的用嘴吹画儿,让字墨早些干了,好卷起来带了回去的。
黛玉笑道:“急什么,放在这里,咱们说会子话,自然就干了。”
探春道:“正是呢,明儿一早就要回去了,怪不舍的。”
湘云噘嘴道:“若不是我家,谁愿意回去呢。偏婶子总不让我在外边的,说是不放心我。”
黛玉笑道:“你婶子可是好心的,若是任由你在外边住不管你,那才是心中没有你呢!”
探春也道:“林姐姐的话很是,只有家的孩子别人才是轻易欺负不得的。你每回来时都有丫头婆子跟着的,回去时也总有人来接,那都是你婶子给你的脸面,叫大家知道你不是无依无靠住在这里,家里是有人亲有人疼的。”
湘云怔怔的听着,心中原有的不满顿时消失,点头道:“原来这样,素日我还总以为是婶子处处管着我,见不得我快活。我原心里还恨她的,竟是我错了。”
黛玉笑道:“你婶子若真处处管着你,还能由着你的性子口无遮拦,疯疯颠颠的?还叫你读书上学?”
探春道:“我也听和你来的周家婆子说了,你婶子也是个检省自律的,家里自用的衣裳都不用外头女工的,全是自己做的,也常熬夜做到三五更的。你在家里帮着她做些,也别叫苦嫌累。若她知道了,心中不喜,你们日常在家见面时,岂不彼此尴尬?”
湘云听着深觉有理,自已素日竟有些任性了,颇为自责羞渐。
黛玉笑道:“到底是云丫头,这会子知道自己的过儿了,便也脸红了,也不给自己找籍口。我们不过是好意提醒你,你只记得就可了,也不用这样自责。”
探春也说是,惜春笑道:“好早晚了,这画儿也干了,我也卷好了,云姐姐可带回去了。”
探春忙道:“也累了一天,倒要回去歇着了,别扰了林姐姐休息。”便要和惜春湘云回屋。
黛玉也不留,只笑道:“云妹妹且留下再说句话儿。”
湘云笑道:“我正要嘱咐林姐姐呢,若三姐姐忙忘了,林姐姐好歹提醒着,打发人去接我来。”
探春只瞪了湘云一眼,便拉了惜春先回屋了。
黛玉却叫紫鹃把那大红匹团花金丝锦缎和昨儿备的几身衣裳拿来,笑着对湘云道:“这两匹缎子是我从苏州带来的,原就给妹妹留着的。妹妹带回去,送婶子也好,自用也好,只随你。”
湘云忙笑着称谢,道:“就送婶子吧,也算是我向她赔礼了。”
黛玉笑道:“原说你聪明,正该这样的。这几身衣裳是紫鹃雪雁她们以前给我做的,颜色都鲜亮的很,从未上过身的。如今我还在孝中,也穿不得,妹妹别嫌弃也带回去,省得自己做了。”
湘云眼儿早红了,只笑着点头。
黛玉又道:“以后家里的活计果然十分多了,就捎话来,我和紫鹃雪雁帮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