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递上绢子替她拭汗道:“又没有鬼追你,忙什么?”
湘云一眼看到了他手里的金钗,伶俐的夺了过来,左右赏了赏道:“好漂亮!爱哥哥,送我呗!”
宝玉看看黛玉,黛玉转过脸与探春等人说话,并不理他。
湘云登时撂下脸,把金钗掷给宝玉嗔道:“稀罕你的东西!”说完气冲冲的独自跑开。
宝玉正感觉没意思,又见湘云恼了,不禁左右为难,宝钗上前笑道:“太太只怕叫你呢,还站在这里作什么?”
凤姐一拍手道:“宝兄弟快随我去见太太,若不是宝姑娘提醒,我差点忘记了!”
宝玉回头看了黛玉一眼,将金钗装进荷包里,随凤姐出去,这才结了这段公案。
自清虚观回到贾府,其中又发生了多少琐事,自不待详记,只说黛玉心情悦愉,这几日倒比平时多吃了一碗碧梗粥,吃完以后托腮临窗而坐,默默的傻笑,心道若是自己的住处也有一片竹林就好了。
雪雁微微惊奇,悄悄地问道:“姑娘今天怎么了?”
紫鹃伸出了四根手指头,雪雁恍然大悟,两个窃窃低语,在背后挤眉弄眼儿。
“你们两人又在背后嚼什么蛆呢?”黛玉头也不回地问道。
紫鹃吐吐舌回道:“我们见今天姑娘没有午睡,觉得奇怪呢!”
“我知道她是为什么睡不着!”宝钗隔着纱窗一边说话一边举步进来。
紫鹃忙打起帘子,黛玉扭过头并不起身道:“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你知道我想什么?”
宝钗缓步上前,笑着低声说:“你只管在这里装,不要让我待会说出好话来,快让她们退下去,我要细细的审你!”
黛玉知她另有来意,一挥手,紫鹃和雪雁退了下去,静雅的室内唯余二女,淡淡的百合香萦绕在室内,夏日的风夹着一缕暗香透窗而来,唯闻蝉儿在不停的叫着,黛玉且不说话只拿着笔无意识的画着。
半晌不见宝钗开口,只得抬头道:“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你审我什么?”
宝钗哧一声笑,点着她的额头道:“还说嘴?你如何和四贝勒认识的,快如实招来!”
黛玉奇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四爷?”
宝钗拿着一把象牙竹丝扇轻轻的扇着,上面的花鸟也像活了一样微微的动着,耳边的一颗镶金耳坠轻轻的晃着,含笑道:“因我哥哥常去宫里走动,我问了他方知是四贝勒。”
黛玉一双潋滟妙眸看着她道:“怪不得人人都说宝姐姐见多识广,今儿我也算见了,以后要拜你做大师了!”
宝钗一笑道:“我再见多识广也不如妹妹,偷偷儿已经认识了一个大贵人,只怕以后姐姐还得靠着你呢!”
黛玉沉下脸道:“四爷和我本是一面之缘,君子之交,宝姐姐靠着我什么?我又没有个好哥哥当皇商,可怜我母亲死得早,你还来取笑我?”
宝钗登时慌了,忙替黛玉拭泪道:“我原是玩笑话,你就当真了?傻妹妹,不怕给你掏底儿,这次我上京选秀,宫人无认识的人,不过一时急了,又看四爷和妹妹有交情,这才来和妹妹说些体已话儿,妹妹若以为姐姐讽刺之意,姐姐可是万死不能谢其罪了!”
黛玉见她说明了来意,方收了泪冷笑道:“宝姐姐宫里没人,难道我就有人了?恕我帮不上忙!再则四爷又不是负责选秀的人,就是死乞百赖的求了他又有何用?我瞧宝姐姐生得美艳端庄,只怕凤袍加身也是只日可待,何必走这些旁门左道呢?”
宝钗脸上登时挂不住了,讪讪地一笑道:“林妹妹这话倒也有理,只是我突然记得还有一些事情没做,要先回去了!”
黛玉起身道:“宝姐姐慢走!”紫鹃忙打起帘子。
“姑娘,等等我呀,不要走这么快嘛!”莺儿见宝钗出来,也不叫她,径直向前走,回头疑惑地望了黛玉一眼,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宝钗回到梨香院,面沉如水地说:“莺儿,这么热的天也不打起帘子?”
莺儿看自家小姐脸色不比平常,忙卷了帘子,拿了长柄扇在一边扇着。
却说宝玉赶着给湘云赔不是给赶了出来,黛玉又睡觉了,顿觉无聊,不知不觉抬脚来到了梨香院,众人都在午睡,唯见宝钗肌肤晶莹,香粉融滑,正在那里绣一个扇面,低头之时项中的赤金锁垂在胸前,小巧可爱,不禁心中一动。
“宝姐姐在干吗呢?”宝玉跨进门笑嘻嘻的问道。
宝钗绣了半晌,心火已去,温和地笑道:“闲着没事绣着玩呢!”
宝玉一双眼只盯着她的胸前看个不停,宝钗红了脸道:“宝兄弟有事吗?”
“宝姐姐这个金锁听说也有个来缘,能不能取下来让我鉴赏鉴赏?”
宝钗不愿和他纠缠,只得取下金锁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哪有什么来历?”
莺儿听了接道:“我们姑娘这个金锁是个和尚给的,还刻了八个字,说是遇着有玉的方配……”
“莺儿!”宝钗变了颜色厉声道:“你好好的姑娘,怎么跟人听了那些疯言疯语来胡说八道?教坏了宝二爷,仔细你的皮!”
莺儿从末见过宝钗如此生气,吓得忙退在一边道:“姑娘,我去倒茶!”
可恨宝玉最是憨厚无知的,没听出话音儿,反仔细的看了看金锁念道:“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又掏出自己的玉读了:“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读完以后,反复念了几遍,喜道:“宝姐姐这锁上的话果真和我这玉上的话是一对儿呢!”
宝钗冷眼看他喜怒无常,胸无城府,素无大志,心里暗道:谁和你是一对儿!面上却不表露出来,拿过金锁淡淡地说:“什么一样不一样的,这些都是玩话儿罢了,谁可当真呢!”
湘云因赶了宝玉出去,又暗自后悔,命翠缕去宝玉的房中悄悄看他在不在,翠缕回来说宝玉不在房里,湘云更急了,午觉也不睡,忙忙的到黛玉的房中来看。
谁知黛玉早已经睡下,四周静悄悄的,紫鹃摇手命她到别处寻去,湘云想了一回,向梨香院行来,果然听到里面有宝玉的声音,不由得动了真气,立在窗下听两人说话。
当听到宝钗拿言语来挤兑宝玉时,当下再也忍耐不住跨进来冷笑道:“宝姐姐自然和爱哥哥不一样的!想来宝姐姐明年选秀必是能高中的,那皇上的玉自然比爱哥哥的玉珍贵得多!爱哥哥,你没事偏要来自讨没趣,我都替你害躁!”
宝玉原没有想到这一层,被湘云一阵抢白,末免脸上挂不住,又看宝钗气得变了颜色,忙道:“云妹妹不要胡说,宝姐姐断没这个意思的!”
湘云见他不维护自己反帮宝钗,竖了两道翠羽眉,寻着宝钗常用的银剪,夺过宝玉腰间的荷包就绞,嘴里恨恨地骂道:“既这么着,咱们从此就放开手,各是各的,你也不用戴我作的东西!”
宝钗看两人争吵,沉着脸一语不发,给莺儿使了个眼色,莺儿忙去回太太,老太太。
宝玉护着荷包道:“我才说一句,你就急了,若是林妹妹必不会生气的,再者这荷包是袭人做的,你为什么要绞?”
湘云几乎不曾气晕,怒道:“这荷包明明是我做了,烦袭人交给你的,怎么功劳倒全是她的了?你的宝姐姐是好的,林妹妹是好的,只有我这个云妹妹是可恶的!我原不是温柔娴淑的,又不会呤诗作画,只是个贫民的丫头罢了!从此以后,我若再对你用心,只管叫我天诛地灭!”
说完含着泪,胸膛起伏着,也不回禀贾母,命翠缕拿着包袄赶了马车哭着回去了。
宝玉自悔话说得狠了,忙追了出去:“云妹妹,云妹妹……”
哪里有湘云的影子,再回头看看宝钗面上淡淡的,再坐下去也没意思,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房中。
这厢老太太早命鸳鸯来问:怎么了?
宝玉沮丧的摇摇头,一言不发,袭人悄悄的拉着鸳鸯道:“和云姑娘怄气呢!”
鸳鸯了然的点点头,回去只说没什么事,请老太太放心,云姑娘因有事先回了,宝玉舍不得,两人就说了几句。
老太太点头道:“没事就好,只是云儿也忒没规矩,怎么说走就走?”
王夫人笑道:“云丫头在家里也是做不得主的,想是有什么急事来不及回老太太吧!”
贾母这才不言语了,王夫人回房后,命人叫袭人过来细问了情况,略一思索道:“爷们也一天大似一天了,虽是亲戚,到底男女有别,也该有个避讳,若没有事,就不要叫云丫头过来住罢。她又是极忙的,再三再四的请,她哥哥嫂子面上不说,心里也是有怨言的。”
袭人一一应了,王夫人又拿了一瓶玫瑰露让袭人给宝玉消暑,袭人又与王夫人说了一会子话,方款款回到宝玉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