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不料她竟拒绝,一时也怔了:“大奶奶这是说笑还是当真?”
李纨正色道:“自然是当真!你只管回了太太,就说我不敢领命,若要当家,还是请凤姐和平儿来帮忙的好。”
鸳鸯看她语气坚定,只得回去回了贾母,贾母把玩着玉石磨球,慢慢地说:“算了,她既不乐意,也不强人所难,鸳鸯,你跟了我十来年,对这府里各色事情极熟悉的,倒是你明里暗里瞧着哪里不妥来告诉我一声,我勉力帮衬着罢了。”
鸳鸯一边替贾母捶肩一边奇道:“老祖宗,为何大奶奶执意不肯理家呢?这个差事不是人人都想抢着做的吗?”
贾母只管眯着眼睡觉,也不答话,鸳鸯以为她睡着了,正要拿一件鸦青的暗纹绸衣盖上。
贾母却睁开眼道:“二月十二是玉儿的生辰,那礼物备好了没有?”
鸳鸯微微一愣,迟疑道:“老祖宗,自从上次老爷和四爷撕开脸,咱们家和四福晋已经一年没有往来了,现在要送礼,只怕……”
贾母似刚想起来一般,她坐起身叹道:“敏儿在世时,无论吵过多少回架,母子总是心连心的,不记隔夜仇的,到底是外孙女儿,隔了一层,不亲了。话虽是这样说,但礼仍要送去,只盼她心一软,求求四爷,让他放了赦儿。”
鸳鸯打开贾母的私库道:“那咱们应该送什么样的东西才好?”
贾母起身亲自去挑东西,挑了良久方看中了一个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的缎盒,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洁白的雪绢上静静的放着一串殷红如血的珊瑚手钏,粒粒浑圆饱满,做九连玲珑状,宝光灼灼微微一动便是流丽的红光游转。
贾母拿起手钏道:“这还是元春在宫里得宠里,皇上赏给她的东海稀世珊瑚手链,她爱得什么似的,只戴了一次便送了我。玉儿最不喜金银之物,这个东西倒也衬她,就送这个吧。”
鸳鸯应了一声,细细的包好,待黛玉生日之时命人呈上。
哪知半日后下人们拿着东西原来回来了,说是四福晋生日,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尤其是贾府的人,来了便赶出来。
下人说着露出被打青的胳膊委屈地道:“奴才挨了好几下呢!”
贾母立眉颤声道:“岂有此理,他竟敢如此待我……”
鸳鸯忙替贾母捶背安慰道:“想是那些下人们擅自作主,四福晋并不知道的!”
贾母拿了盒子重重的放在桌上道:“她不要,自然有人要,把这珊瑚去送给八福晋戴着玩去。”
李纨在一边看着,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正要捡个由头走了,却看到林之孝的过来对帐。
贾母翻了几页,不由得眉头紧皱道:“这一千两银子是做什么的?”
林之孝家的忙回道:“是支了今冬各房里的银霜炭用的。”
贾母道:“这一项以后该换成白炭,不必用这么贵的东西。”
林之孝家的忙应了,贾母又道:“环儿平时的用度月例都有,为何还要另支一千两银子?”
林之孝家的头上微微发汗:“因环哥要学习骑马,这些钱是他买马和弓预支的。”
贾母一摔帐本怒道:“原来你们当家当得好,怪不得这府里败落得快!如今大家都随心所欲起来,竟是想支银子便支,想买什么便买,凭它是什么良马,也得花一千两银子?又不是上战场打仗!你们当家管帐的只管充好人,打量着太太不爱理事,便拿着银乱撒,是不是?”
林之孝家的不防自己撞上火头上,一时不敢言语,冷汗汗直冒。王夫人听闻查帐早进来了,听说这话,不禁脸红羞惭。
贾母厉声道:“如今家道艰道,旧日的特例从今儿起全部免去,不许任何人享特权。支银子一百两以上的须细细的写明原因,上报于我,否则便寻你们这些管家的晦气。”
林之孝家的连忙应了,贾母又训了王夫人持家之道,两人核计如何节银子。
王夫人道:“几位姑娘都出嫁了,但她们的丫头还留着,这样倒能省下一笔来。”
贾母点头道:“这倒是,府里的丫头们到放的时候了,今年便不要招新人了,还有,贾珠媳妇那边原是因为姑娘们跟着她,怕她们有时用钱不够,才多给她十两银子,如今姑娘们散得散,走得走,这十两银子也免了吧。”
李纨待领月例的时候却已经发现少了十两,出声问原由,王夫人便将家境艰难的话说了一遍,李纨心中气苦,却也无法。她们孤儿寡母,只能由着别人欺负罢,贾兰极懂事,日夜攻读诗书,只盼着早日能开考,让母亲笑逐颜开。
却说二月十二是黛玉的生日,四阿哥着意要办得热闹些,一时间,雍王府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
再加上开家宴时凑趣的角抵戏、找鼎、寻橦、吞刀、吐火、狮豹、掉刀、蛮牌、神鬼、杂剧等各种杂技幻术引得众人欢笑不迭。
因四阿哥大摆宴席,他属下的大臣们借机送礼,暗中于此聚会议事,又有宫中的格格娘娘们来贺礼,一时间人来人往,端地热闹非凡。
紫鹃拿着礼单道:“主子,送礼的人要踏破门槛了。”
黛玉轻啜了一口海棠蜜露悠悠道:“不过是些应景的东西,有什么可稀罕的。”
紫鹃道:“别人的礼物尚且不说,只说这戴大人送的一串孔雀绿翡翠珠链,颗颗翡翠珠浑圆通透,十分均匀,雕做孔雀的翡翠色泽又绿又润,做工和成色都是上上品。”
黛玉拿了手链在阳光下瞧了瞧道:“果然好成色,也不知他私下敛了多少钱财呢。”
黛玉一件件的看了,见一套十二把的泥金真丝绡麋竹扇,奇在那竹骨触手生凉,跟玉似的。心中喜爱,便道:“这是谁送的?”
紫鹃忙去瞧礼单,笑道:“是四川巡府年大人送的。”
黛玉心中一动,想起元宵皇宴中年雨芳抽中的花签,以及年羹尧近年来顺风顺水,官越做越大,隐隐有跳脱之意,这次来贺生辰更是带着随身侍卫并其妹。那年雨芳目光处处逗留在四阿哥身上,也不避讳,大胆轻佻,他兄妹二人倒不似来送礼,反而像来相亲了。
黛玉想到这里不禁蛾眉轻锁,心中微微不快,放下了扇子。
四阿哥一直末娶妾室,膝下唯有弘历一子,康熙和太后也曾提过为他纳妾之意,无奈黛玉和他伉丽情深,四阿哥执意不从,倒拖了下来,但按清时的规矩,亲王只有一个正妃反倒显得太怪异了,反而与人生出许多话柄来。
黛玉没了赏礼物的心情,其余的诸如金丝香木嵌蝉玉数珠,文犀辟毒箸等也只是略看了一眼,便放在了一边。
紫鹃等人看她不太高兴,忙道:“主子若是嫌气闷,咱们到荷香苑去转转。”
黛玉素来喜静,见正宴实在热闹的不堪,心中也烦闷,便点了点头,和紫鹃两个来到荷香苑图个耳根清净,只听着那修扬的管弦之音,隔着一池碧荷倒清越得紧。
新发的荷叶团如儿掌,清碧可爱,两人一壁赏玩一壁沿着细糯石铺的小径分花拂柳向春园行去。
才行到一排密柳旁边,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四爷这园子好有趣,春夏秋冬四季景致不同,住这里占尽四时美景,的确有意思。”
黛玉微微一愣,是谁叫四阿哥叫得如些亲切,还擅闯四季园?
紫鹃分柳一瞧,看到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石榴红缂金丝妆花云锦宫装,发鬓正中戴着联纹珠荷花鸳鸯满池娇分心,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垂下绞成两股的珍珠珊瑚流苏和碧玉坠角,明珠翠玉作底,更觉光彩耀。
那少女一偏头,露出犹如春桃般的嫩脸修蛾,一壁折着桃花轻嗅,神情极为娇憨,实与这满头珠翠不相符,原来竟是年雨芳!
紫鹃正欲出面,黛玉抬手制止,那年雨芳的婢女笑道:“主子早晚也会住进来的,到时候还怕看不够这园中风景吗?”
年雨芳粉面通红,作势要打那丫头:“你这蹄子没安好心,整天胡思乱想,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小丫头连忙跑开笑道:“我知道爷这次带主子就是要给主子提亲的,主子这会子害躁,方才怎么盯着人家不错眼的看!”
年雨芳俏脸含煞:“死丫头,你给我回来!”
主仆二人打打闹闹往园子深处跑去了。
黛玉冷笑道:“紫鹃你瞧瞧,人家是安着要嫁给四哥的心来的,敢情咱们都是透明人!”
紫鹃看着年氏的背影道:“这丫头心倒高,竟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在这里撒起野来了!她安得什么心我们不理,只要爷不答应,凭她再有心计也是白搭。”
两人正说着忽听雪雁报宴席开始了,爷请福晋入席。三人一起返回了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