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多以玩来考各位皇子们的能力和才智,从前这是一项斗智斗勇的游戏,但如今大阿哥被圈禁,二阿哥被废,十三阿哥被幽禁,八阿哥被训斥,不免众人心有戚戚然,这宴会便有些变了味道。
一切布置停当以后,康熙活动了一下手腕,骑了一匹大宛宝马一马当先飞了出去,反手抽一支金翎箭,右手引开了那赤漆犀角长弓,“嗖”一箭远远射了出去,柳枝激起上扬猛力向上反弹出去,那样碧绿一条系着明黄的丝绢似金光一晃,再落下时以握在了康熙手中。一骑扬尘,已然折转回身,场上掌声雷动。
“皇阿哥神勇不减当年。”三阿哥赞叹道。
十四阿哥道:“这是自然,年年皇阿玛都拔头筹。”
黛玉看八阿哥目不斜视的端坐着,面如沉水,并不发表意见,知他着实受了打击。再观别人射柳时已变了味道。
四阿哥也不愿锋芒太露,射得一支墨笔回来,随手给了黛玉赏玩。五阿哥素来不攻骑射,一时力发,朝着悬了一个五彩荷包的柳枝用力发弦,箭镞准头微偏,射了一支柳枝回来,到也不算丢脸。
轮到八阿哥时,只见他拉满弓弦,蓦地一松,箭镞飞射出去,离目标最明显的锦囊尚偏了四五步,众人不禁一片讶然,有人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康熙一改喜色,摇头看着他叹气:“老八近日精神太过不济,听闻你日日买醉取乐,作践身子,连政事也不理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八阿哥神色黯然,恍若末闻,幸尔九阿哥推了他一把,才恍然大悟一般请罪道:“因侧福晋薛氏小产,儿子心情压抑,才会发挥失常,儿子请皇阿玛责罚。”
康熙听闻之后,颜色稍霁,便不再追究此事,继续看别人骑射。
八阿哥是因为失子还是因为政治上的不得意而郁郁不乐,众人便不得而知了。
很快又有新的精彩表演夺人眼目,众人俱兴高采烈,唯有八阿哥寂寂的坐着,与这热闹格格不入,颇有一种: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意味。
其余的成绩也是平平,唯有十四阿哥,他长身玉立,眉目俊朗,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正中间站定向。他深吸一口气,弯弓拉弦,手中点银长箭似一道追日之光已然飞出,直中悬了小小拇指大鼻烟壶的一支柳条,他双足轻点,胯下骏马驰出。
有风轻扬,眼见柳条坠势加重,他也不急,半空中回手又是一箭,将那只射中后被激得向上弹起数丈的柳枝再度射中,但见那柳枝急坠,他手臂轻舒从马上跃起数尺高,牢牢接住自己那支断柳,短短一截柳枝中间,红绳所系的一朵宫制的绢花在手中绽放。
十四阿哥胜得漂亮干脆,全场又爆起了阵阵喝彩声,八阿哥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十四阿哥,默默的饮酒,四阿哥却与五阿哥谈笑风生,毫不在意。
十四阿哥得了彩头,走到年雨芳身边时,将宫花掷于她桌前,含笑离去。
年雨芳抬头满面红晕的看了一眼十四阿哥,将宫花拿在手中把玩。
“不过是得了一支宫花,也这样矫情,瞧她那样也是上不了大台面,只配在下面看的人。”冷不防一声尖刻的声音响起,原来十福晋看不过眼年雨芳的样子出声发言。
年雨芳气得怔住,出言道:“莫非十福晋也能如男儿一般射柳么?”
十福晋傲然道:“我们大清的儿女个个都是射猎高手,在座的福晋都善骑射,你若学不会这一点,想当皇家的媳妇,只怕要多练几年!”
十福晋说完,潇洒的翻身上马,一身火红的衣装在阳光下照得人眼晕,只见一道红光飞驰而过,嗖一声,一枝白羽箭带着一枝新柳已经被她抓在手中。
十阿哥见爱妻出彩,带头喝起彩来,十福晋向姐姐八福晋使个眼色,八福晋因自己的相公没有得到彩头,反被康熙说了一顿,内心早有气。她个性十分刚强,岂能咽下这口气,便决定替夫争这口气。
当下也不推辞,趁着俊马快驰之时,轻轻一跃,稳稳的坐在马背上,时而立于马背,时而蹬里藏身,花样极多,惹得众人纷纷叫好。玩了一会后,竟站于马背之上,引弓拉箭,嗖一声,射来一支宫扇。
八福晋环视一周,大胜而归,连康熙也露出了满意了笑容,忙命人赏。
年雨芳转眼看到黛玉不胜凉风的坐在一边观看,伸手一指道:“她也能骑射吗?”
八福晋看了黛玉一眼缓缓地道:“四嫂一向身子弱,四哥捧在手心都怕摔着了,只怕是不擅此道。”
黛玉面色微变,她将身上的披风脱掉,轻盈的站出来,淡淡地说:“且看好了。”
话音未落,却见黛玉把手中弓弦一抛,手高高一扬,啪的一声,竟是以手隔了数十步之遥骤然发力把箭掷向系着玫瑰花的柳枝,此举大出人意外。
紫鹃惊呼道:“可不是射箭吗?怎么主子把箭扔出去了!”
黛玉俏丽的面上没有一丝笑意,淡漠如春水里结着的微薄冰凌,偏偏一双明眸里落尽了阳光的金光,灼灼的耀人眼目,微风吹起青丝如细软的烟雾,和那嫩柳一起消融在无边的春色之中。
她趁着柳枝激起,干脆利索的上马,狠狠一夹马腿飞驰向前,有疾风劲拂过,那柳枝落地速度极快,待她近前,那柳枝距地已经不过寸许。
霎那间,黛玉迅疾弯腰一捞,如水底捞月一般轻巧起身,她玉色长裙被风鼓起,恰如一朵盛开的广玉兰。待得转过身来,那之断柳被她握在手中,而那朵玫瑰花已被衔在唇边。
彼时日光明丽如蓬勃的金粉四洒而落,她身在炫目的日光中,但见雪白面容上横斜一朵娇艳玫瑰,一时间经分不清人与花谁更娇艳。
众人都呆了一呆,眼里不禁浮现了一个词:倾国倾城!
纵是后宫佳丽三千,也比不上此刻英姿飒爽的黛玉,八福晋黯然叹息,这样的人儿,恐怕没有人会不爱吧?
紫鹃激动的拍手大叫:“好漂亮,主子好身手!”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的人都不舍的移开目光,纷纷鼓起掌来。
黛玉骑马直向年雨芳冲来,那马速极快,转眼间就驰到她的面前,年雨芳花容失色,吓得一动也不能动。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黛玉要做什么。
四阿哥却神定气闲的饮着酒,修长的指轻转着宫窖细瓷的芙蓉杯,轻啜了一小口美酒。他这位夫人平日看似娇弱,实性极具傲骨,从不肯让人看轻半分,恐怕这次是要给年氏一个小小的教训了。
就在马要踏上年雨芒头顶的时候,众人都情不自禁的惊呼了一声。
年雨芳眼见那白马神俊,长嘶一声,如泰山压顶一向袭来,不由得心神俱裂,后退两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捂着耳朵尖叫了一声。
黛玉在距她不到三尺的地方猛地勒住马缰,那白马如蹄上钉钉一般稳稳的站定,不曾向前半分,众人回过神来,不禁又喝了一声彩。
年雨芳惊魂末定的睁开眼,却见那马背的女子明眸含着一缕讽刺的笑意,正俯视着她狼狈的模样,轻轻将手中的玫瑰花掷出,扑一声,插在一个没盖盖子的酒壶里,玫瑰上晨露犹自晶莹,反射出五彩的光芒。
“这真花可比假花有趣得多!不过玫瑰花虽好却有刺扎手,年姑娘可要想清楚要不要摘?”
黛玉说完这句话,翻身下马,又恢复静若处子的恬静和温柔,缓缓的走回位置。
康熙看了年雨芳一眼不悦地说:“年大人的女儿也太胆小了,真给朕丢脸!还是四福晋才貌双全,有勇有谋,赏!”
年羹尧满脸通红,拉着妹妹跪下来请罪,八福晋见八阿哥定定的注视着黛玉,不禁哼了一声,八阿哥方回过神,拿起酒杯以遮掩失态之举。
李德全大声传道:“皇上有旨,赏四福晋白玉镶金弓箭一套,大宛良马一匹!”
黛玉福了一福和四阿哥一齐谢恩。
康熙道:“此次三月份至草原行猎,四福晋和八福晋,十福晋就一齐跟着去吧。”
康熙每年在春暧花开之时,便要到京郊的草原小憩,以围猎之名,实行偷空出来游玩罢了,黛玉不想竟有此意外,和四阿哥对望了一眼,再次谢恩。
四阿哥悄声道:“以后你万不可如此锋芒毕露了。”
黛玉轻笑:“为何?”
四阿哥静默了一会道:“锋芒过盛会引灾祸。”也会引情敌!
黛玉拿起乌银梅花自斟壶倒了一杯梨花白酒一饮而尽,微笑不语。
浅金的春光自稀疏的枝桠间轻泻如水,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屋里一片寂静,春风掠过身后的一株老梨树,花朵落地,发出轻微的“扑嗒”“扑嗒”的声响。
黛玉手上绣着一幅“貂蝉拜月”的刺绣,小小的绷架使整块布匹绷得饱满而紧张,绣花针穿透绣件时都能听到轻微的“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