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远远“呜咽”一声,有人吹起铁簧来。在这旷野之中,静月之下,格外清迥动人。其声悠长回荡,起伏回旋不绝。大有铿锵之情,想来吹簧之人也必是胸中有丘壑之人。
康熙停下笔,接着又听到一缕箫声清越的追簧而起,大有缠绵之意,一柔一刚,散入茫茫草原中,令人不觉听得失了神。
康熙道:“那吹箫的是谁?”
李德全忙出去寻人,过了一会回道:“回万岁爷,是四福晋。”
康熙道:“朕也乏了,正好让她来细细的吹一曲解闷。”
黛玉和四阿哥两人琴瑟和鸣,正自高兴,却忽听康熙传令,四阿哥在帐外候着,黛玉却进去请了安,细细的吹了一曲《九域》。
这《九域》原是赞颂周公之辞,周公乃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幼以孝仁而异于群子;武王即位,则以忠诚辅翼武王。她以此曲来应王命,却是极为妥切,不仅颂德福全,且将先帝及当今皇帝比做文武二贤帝。
康熙甚是欢悦,不觉嘴角含笑,温声和黛玉相谈起来。四阿哥在外等候良久,末见黛玉出来,不禁微微发急。
正在这时,心腹小太监过来向他耳语了几句,四阿哥微微点头,向李德全说道:“李公公,本王有事需先回帐中,待福晋出来后,请李公公帮忙护送回帐,本王不胜感激。”
李德全笑道:“四皇子客气,这些都是老奴份内的事,皇上赏识四福晋,心情愉悦,也是咱们大家伙的神气。”
四阿哥这才离去,但终是不放心,命那小太监守在这里。康熙与黛玉聊了一会,便要她跪安,黛玉跪了安出来,李德全道:“四爷交待老奴送福晋回去。”
黛玉因想李德全是皇上身边的人,哪里禁得起,忙道:“不劳李公公,我自己回去就行。”
康熙恰要唤李德全有事,四阿哥的心腹太监转过来道:“爷让奴才接福晋回去。”李德全这才含笑去服侍康熙。
已是二更时分,夜露早起,浸湿了鞋袜,凉浸浸的。天空那轮圆月却显得越发明亮,碧蓝如丝绒的天空中,点缀着几颗亮得发蓝的星子,夜虫嘤嘤的鸣叫着,偶有夜火发出的爆裂之声,越发显得夜之宁静。
因当时自己只与四阿哥两人相处,故没带紫鹃雪雁,黛玉看一弯小河清碧,不觉起了玩心,弯腰掬水之时不防头帕子掉进了水里。眼见要被水冲走了,黛玉忙道:“快帮我捡回来。”
小太监不敢怠慢,忙下水去捞。黛玉站在岸边着急的张望,忽然觉得身上一暧,一件披风披在身上,不觉得回头欢喜地道:“四哥……”
回头却对上八阿哥黑如夜空的一双眸子,不觉后退了一步,将披风脱下递还给他,淡淡地说:“多谢八弟,只是男女有防,恕不能相陪八弟了。”
说完便要走,八阿哥情急一下拉了她的手道:“难道你这么讨厌我?”
黛玉一挣,没挣脱,只觉得手腕极痛,正色道:“孤男寡女于此,于礼不合,非关喜恶。”
八阿哥咬着唇,一向平静的脸上竟有了起伏的怒意,恨声道:“我失势了,他现在得意了,你自然要将我踩在脚下……更不肯正眼瞧我了。难道这么多年我为你付出的情你都看不见吗?”
黛玉终是摆脱了他的手,冷冷地说:“你的付出与我何干?你的等待哪怕已沧海桑田,可是我的眼里始终无法容得下四哥以外的任何人。再则,你我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又何苦这里夹缠不清,落人口实,最终玉石俱焚,又有何益?”
八阿哥道:“但我不甘心,就因为他比我先遇见你,所以你就选择了他?我不甘心这样结束!”八阿哥目光转为阴冷:“假如你跟着他会下地狱,会死,你也愿意?”
黛玉理了理发,淡淡地说:“我的生死,我的爱恨,皆是我的选择,我不痛苦也不后悔!”
正在这时,小太监已经捡了帕子回来,看到这样,浑然不惧,护在黛玉面前,冰冷的跪了个头:“八爷,夜深了,福晋要回帐了。”
八阿哥一脚将小太监踢翻,冷声道:“不知规矩的奴才,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时候吗?”
小太监被踢破了脸,仍直直的跪着:“主子在等着福晋呢,有什么事,请八爷与主子当面说吧。”
八阿哥瞧着黛玉捂着胸口道:“这里,很疼。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失魂落魄,朝思暮想,心碎一次又一次。我也想忘记你,可是我做不到……”
凄凉的月光下,八阿哥半跪着,如一头受伤的狼,低低的呜咽着。
黛玉皱眉看了看他,轻轻的摇摇头:“小禄子,咱们回去吧。”
小太监强忍着疼楚站起身,正是这时,一匹黑马踏露而来,马上一人神俊英武,正是四阿哥。
四阿哥受到小禄子放的信鸽便策马而来,他稳稳的停在两人中间,八阿哥已经恢复了平静,冷眼看着他下马。
“八弟为何这么烦恼,竟深夜徘徊不睡,不要告诉我是刚好在此巧遇我家玉儿?”四阿哥冷冷地说。
八阿哥双拳紧握,亦冷声道:“这草原又不是紫禁城,自然谁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黛玉不好将先前的话说出来,小太监更是人精,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
四阿哥想到安排好的计策,冷冷一笑,关节咯咯的响,笑道:“既然八弟失眠,我倒有个法子,可以治疗。”
八阿哥末来得及问,便看到四阿哥一拳挥了过来:“好久不练摔跤了,今晚咱们兄弟正好切磋切磋,打得累了,八弟没心情动歪脑筋,想那歪门邪道的事了,就可以安睡了。”
八阿哥忙后退一步,拳头险险擦过脸面,怒道:“好,我就陪四哥哥过过招。”
黛玉站在一边,默默的瞧着,心中五味阵杂,不知说什么好。
四阿哥出手却是毫不留情,不等八阿哥跳起第二步,已经使出绊子,八阿哥猝不防及,砰一声已经重重被摔在草地上。
碧绿的草汁子染了一身,狼狈不堪。但八阿哥就地一滚,站起身来,扎稳马步,一招一式的凝神对抗。两人周旋良久,四阿哥终究瞧出破绽,一脚使出绊子,又将他重重摔在地上。八阿哥只觉头晕目眩,胸口如压巨石,登时喘气不已。一颗心却跳得又急又快,四月里天气已经颇为暖和,这么一会子功夫,汗珠子已经冒出来,汗水痒痒的顺着脸颊往下淌。
四阿哥心中恨极,早将摔跤变成对打,不觉将此前跟随江湖武师学的招式也用了出来。一套咏春拳使得又快又急。八阿哥终是弱了一些,他微一失神,脚下陡然一突,只觉天旋地转,砰一声又已重重摔在地上,这一摔却比适才两次更重,只觉脑后一阵发麻,旋即钻心般的巨痛袭来。
四阿哥一肘却压在他颈中,使力奇猛,他瞬时窒息,四阿哥却并不松手,反而越压越压,他透不过气来,本能用力挣扎,视线模糊里只见四阿哥一双眼睛狠狠盯着自己,竟似要喷出火来,心中大惊——难道竟是要扼死自己?
他用力想要挣脱,可是四阿哥的手肘便似有千钧重,任凭他如何挣扎仍是死死压在那里,不曾松动半分。他只觉得血全涌进了脑子里,眼前阵阵发黑,两耳里响起嗡嗡的鸣声,再也透不出一丝气来,手中乱抓,却只拧住那青草断茎。
就在要陷入那绝望黑寂的一刹那,忽听似是黛玉的声音叫道:“四哥!”
四阿哥骤然回过神来,猛得一松手。八阿哥乍然透过气来,连声咳嗽,大口大口吸着气,只觉脑后巨痛,颈中火辣辣的便似刚刚吞下去一块火炭,本能用手按在自己颈中,触手皮肉焦痛,只怕已经扼得青紫,半晌才缓过来。
两人正方站定,便看到巡逻的侍卫点着松枝火把走了过来,看到二个皇子一个王妃站在这里,虽然诧异,也不敢多言,呼啦啦跪了下来。
八阿哥咳了好几声愤愤的瞪了四阿哥一眼,一甩袖子,疾步而去。四阿哥也扶着黛玉回到帐中。
黛玉回去以后便渥时了被子里,因在外面站得久了,周身凉透,或是因为那一场闹剧,此刻竟觉得四月的天连心也是发冷,不禁披了起长毛锦袍拉紧了衣领。
四阿哥坐在幽暗明灭的烛火下,静静的看着书,良久不出一言。黛玉只觉得此事须向他解释一些什么,但细想了想自己又没想什么亏心事,解释什么。
四阿哥如雕像一般背部僵直的坐着,说是看书,那烛泪流了一桌,却仍是那一页没有掀动,剑眉微皱着似在想事情。
黛玉暧热了身子,下床替四阿哥倒了一杯热茶,替他披上一件外袍轻声道:“夜深了,早点歇息吧。”
四阿哥仍是不动,黛玉微微发急,嗔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你竟还疑我有二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