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唇边凝起一抹苦笑,黯然地道:“二废时给太子定罪的两大罪状都是你的娘舅镇国公景熙告发的。当时我以为是我布局得力,让皇阿玛废了二哥。
可现在我才明白,其实皇阿玛心中早就酝酿着废太子了,我们煞废苦心搜集证据告发太子只是顺了皇阿玛的意,皇阿玛正好借我们之力,理由充足地开始调查太子。
皇阿玛年龄渐大,经过太子之事,对朝臣结党已经憎恨到极至,深恐有人逼宫篡位。一直都以仁君行事的皇阿玛却对太子党的人一点未留情,齐世武是被铁钉活活钉死的,托合齐被锉尸扬灰,不许收葬。其他众人更是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八福晋惊恐的摇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去找皇阿玛了!你不要再多想了,安心养好病,身体好了才有翻本的机会,你这样我心疼得很……”说着捂着帕子抽泣起来。
八阿哥摇头:“翻本?没机会了,再没机会了!皇阿玛从一废太子后就时刻提防着我,甚至为此下旨严禁众臣帮助阿哥谋求太子之位,但我筹谋已久,岂能轻易放下?而且我礼贤下士,仁孝为怀的名声也直接威胁到皇阿玛的皇权。我平素小心谨慎,难挑错出,此次毙鹰事件,不管是谁做得手脚,却无疑遂了皇阿玛的心意,皇阿玛因势利导,轻而易举地粉碎了我多年苦心经营的声望。你说,我还能找谁辩解,诉苦?”
八福晋强忍了泪水,安慰道:“十四弟一向甚得皇阿玛欢喜,说不定他会替你求情……”
八阿哥冷笑道:“这次的事你怎知不是他做的?”
一语说完,连八福晋也惊呆了。
四月的蔷薇花开得正艳,阳光像一捧碎金子,透过花枝闪烁着点点金光,有蜜蜂在花枝上飞舞。整个园子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八阿哥的病越来越严重,因为被停了俸银、俸米,生活越发艰难起来。为着面子问题,八福晋一人强撑着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连佣人也没有送走一人。
宝钗偶尔会来瞧一眼八阿哥,墨色的眼眸里是冷淡的疏离,但八阿哥睁开眼时,却对上她满是柔情的目光。
八福晋无精力理她这些事,只得由她去了。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平素都是用冰来消暑的。怎奈今时不同往日,八阿哥吃药的银子尚且需打点,哪有闲钱买雕花的冰块,只得取旧年冰窖里的残冰将就着用。
八阿哥因为伤心过度旧病末除又染了伤寒,常常低烧不断,面色赤红,恶心干呕,身体迅速消瘦起来。八福晋只得将冰块装在绢袋子里,采了新鲜的花瓣垫在里面,给他降温。
常常忙完一天下来,已是子时,腰酸背痛不说,弘旺又常常哭闹,她竟瘦得比八阿哥还要快些。这一日,她正瞧着下人用银吊子熬细米粥,忽然听到极大的动静隔着竹帘子传来,不由得怒道:“是谁在哪里吵闹?不知道爷需要静心养神吗?”
一展眼却看到两个粗使的下人用力抬着一架明晃晃的西洋划机玻璃镜子,上面刻着百年好合的图案,正费劲的挪进来,听到八福晋呵斥,都吓了一跳,几乎不曾跌了镜子。
宝钗拿着一柄坠紫如意五色流苏的泥金牡丹宫扇,慢慢的走进来笑道:“想是这天气燥了,姐姐的火气也上来了。妹妹可巧得了一架玻璃镜子,照人最是清楚的,纤毫毕现。想着姐姐为这个家操劳了,特特的拿来送给姐姐,没想到姐姐不但不领情,反骂我一顿。早知道,倒留着我自己用好了。”
当时的镜子都不甚清楚,能有一架玻璃镜无异是每个女人的梦想,八福晋犹豫不定地看着宝钗,冷冷地说:“我瞧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上次你出得馊主意,害得爷大病一场,现在你还要怎样?”
宝钗正色道:“是爷没把握好机会,怎么怨我的主意不灵?姐姐,自上次起,我便决心与你修好,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的人,你还疑心我不成?我送架镜子能怎么谋算你,你也太把人看扁了。”
八福晋脸色渐缓道:“爷这病一日不好,我便一日放不心,如今人参是天价,你家原是做药材生意的,可有存一些没有?”
宝钗内心冷笑,面上却愁道:“我和妈妈早已不想往来,即使我去了,她也末必肯给我。那贾家是极富的,不知敛了多少钱财。林黛玉住在府里时,便日日人参燕窝不离口,问他们家要几根,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八福晋脸色一喜,心下的石头放了下来,也不再提镜子的事情,那面明晃晃的玻璃镜子便立在了房间里。
因天气渐渐热了,一到中午贾母便要午睡片刻,鸳鸯拿着美人捶正替她捶着腿,不时的打着呵欠。忽然听到外面有争吵之声,将美人捶交给小丫头手里,自己起身掀了帘子去瞧。
原来是赖大家的正带着下人在外面转着圈子,想是有什么急事要回报。鸳鸯作了个禁声的手热,低声道:“怎么回事,老太太正在睡觉呢。”
赖大家的忙上前回报,原来是八阿哥倒台后,贾府的光景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因为过几日便是老太太的生日,宝玉又和傅家的订了亲,但银子却支不出来。
王夫人哪有什么计策,万般无奈只好问贾政怎么办,贾政便将事情交给赖大办理。赖大忽然想起库里还存着许多宝贝,便想变卖一两件暂时顶一个急用,便让他女人来告诉贾母一声。
鸳鸯皱眉道:“哪里就穷到要卖东西了?听说老太太嫁到府里时,带了十三车嫁妆,二十个丫环,还有数不清的陪嫁之物,到如今却要买嫁妆了不成,太不像话了。”
赖大家的搓手道:“姑娘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府里上上下下一天少说也有几十件事要处理,姑娘们的头油脂粉,哥儿们的笔墨钱,下人们的吃穿用度,咱们又是大户人家,场面上的事更得做足。这哪一项不是要银子的?如今太太是个佛爷似的人,一向不理这些事,老太太并不知道这家底都快用光了,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敢来提这事儿。”
鸳鸯叹了一声道:“这家离了凤姐姐,还真没一个顶事的人。”
赖大家的道:“就是凤姑娘有通天的本事,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是没用的。凤姑娘当家时还不是问姑娘私下借银子的吗?”
两人正在外面说话,贾母已经醒了,懒懒地说:“鸳鸯,你跟谁在说话,说什么借银子的事?”
鸳鸯知贾母现在也是勉力而为,管一半钱财,再者此事也瞒不住,只得将赖大家的引往里间。小小的香炉里焚着安息香,八宝紫檀桌上插着新供的花枝,贾母穿一身湖水蓝的平锻单衣,正眯着眼醒神呢。
贾母听完赖大家的话,霍地睁开眼怒道:“难道竟没有一点进项了吗?”
赖大家的小心地说:“实没有现银子了,这离秋收还有二个月呢,宝二爷的婚事傅家已经在催了。”
贾母叹了一声道:“罢罢罢,总没个管家主事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若真急用,不要动用库里的东西。鸳鸯,命人把我陪嫁时的一架孔雀鎏金镶宝石的屏风抬出来暂时顶急吧。”
鸳鸯应了一声,自去贾母内间命人移了一架五彩辉煌的屏风来,上面镶满宝石翠玉,端地美轮美奂。待赖大家的移走了屏风,鸳鸯瞧着贾母心情不好,便挑一些她喜欢的事情来说。
可巧王夫人,刑夫人来请安,贾母便要说摸骰牌解闷,因三缺一,便拉上鸳鸯凑数。鸳鸯洗牌,王夫人便道:“听说‘李锦记’绸缎铺里来了一匹新锦锻,老太太若是有兴致,明儿叫他们送来瞧瞧如何?”
贾母一边摸牌一边说:“我都七老八十快入土的人了,很不爱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年轻人穿的。碰。”
王夫人陪笑道:“是啊,我是一年老似一年了,眼见宝玉也要娶亲了,发财。”
刑夫人道:“怎么我听说赖管家要买东西?咱们府里真穷成这样了吗?鸳鸯,发牌呀。”
鸳鸯看了贾母一眼知她少一张二饼,故意踌躇了半晌,笑道:“我这一张牌定在大太太手里扣着呢。我若不发这一张,再顶不下来的。“
刑夫人丢了话题道:“我手里并没有你的牌。”
鸳鸯将二饼放上面道:“哎,我便助太太糊一把罢。”
王夫人一看是个二饼,便笑道:“你只怕助错人了,恰好打到老太太手里了。”
贾母笑着掷下牌来道:“果然好运气,头一牌就糊了。”
刚糊了一把,便有人通报道:“八贝勒府里有人过来,说要几枝人参。”
王夫人叹道:“他一个皇子,都没有参,我们这些下人哪来什么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