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深叙了几句体已话,黛玉虽是伤感叹息,却也无法,只得劝慰了妙玉几句,恐出来的时间长,祖母牵念,便和紫鹃一起行出了怡情庵。
妙玉不拘事礼,略送一送便回去了,黛玉出来时,不料又落起了雪,积雪有半尺来厚,竟没及脚跟,紫鹃跑去让那些轿夫过来接,让黛玉略等一等。
雪渐次下的大了起来,如撕棉扯絮一般飘飘荡荡地下着,很快,天地间也是一片模糊。十步之外已看不太清楚。黛玉看起了玩心,走进这茫茫大雪中,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着,四周并无一个人影,天地一片雪白,只觉得有种‘天地之间我独行’的孤寂感觉!
那木屐踩在雪中咯吱咯吱的响,雪花儿如精灵一般踏着炫彩的舞蹈轻轻的飘下,黛玉伸出接了一片,看雪花在春葱般的手指尖融化,最后凝成一滴晶莹的露珠儿。
冬天真的很好呵,把所有的丑陋都盖了起来,只呈现给你最美的一面!
黛玉低头捧上一捧雪,掷向空中,欢呼起来:“哦,下雪了!”
声音如银铃般撒在空气中,恍惚中,这一抹翠色的身影也化成为一片绿色的雪花,翩翩起舞。
正自顾玩着,忽听到有踏雪的声音,身后有人走了过来,黛玉忙敛容拉紧衣衫,急步向前走去。
谁知那人走得极快,瞬间便赶上了她,与她并肩同行。
黛玉心中一紧,心道这人是谁,怎么如此无礼?抬头看看前面紫鹃还没有来,不由得暗暗着急。
她微微侧头一看,原来竟是四阿哥,他穿着一身黑色貂鼠大毛长袍,戴着宽沿墨竹斗笠,越发衬得面目清润,丰神超脱。
黛玉忽然见了他,心中不知是喜是怒,看了四阿哥一眼,也不请安,只当没看到,仍然径自走着。
四阿哥极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也不说话,只陪着她在雪地里走着。
雪仍在下,整个世界安静的只剩下两人踩雪的声音,空气沉寂中带着一丝暧意,似乎四阿哥的到来化解了这孤寂感,让她觉得这世上不只是她一个人爱雪。
黛玉因行得急了,不曾留神脚下一块石头,一下子踢了上去,木屐一歪,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心道一声糟,这下在他面前要出丑了!
她身形刚动,一只手已经稳稳的在一旁扶住了她,黛玉站定后,甩开四阿哥的手,提步就走,不料脚踝处穿来一阵钻心的痛,竟扭到脚了!
四阿哥抓住黛玉胳膊示意要背她,黛玉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只得由得他,冷冷地说:“不劳四爷费心!”
四阿哥弯下身子,静默如化石,大有你不让我背我就站在这里之意!
黛玉叹了一声,只得让他背着,四阿哥的背宽厚而温暖,因怕有雪凉了黛玉,因此脱了黑貂皮外袍,黛玉虽恼他,但也怕他着凉,一件厚重的外袍带着四阿哥的味道和气息把两人包住。
黛玉身子十分轻,四阿哥微微皱了皱眉,她平时都不吃东西的吗?怎么这般轻?
“以后不要折磨自己,好好吃饭!”四阿哥突然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黛玉只管看着他头上戴着的斗笠出神,心却咚咚地跳着,忽然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恼道:“管你什么事?”
四阿哥突然停下来,扭头看着她叹了一声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那一声叹息似乎包含着无穷的含义,似是疲惫又似伤心,还带着一丝浓浓的伤感,黛玉怔了一下倔强地说:“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与你毫无关系,又何来原谅之说?”
“我不喜欢花,但独独喜欢梅花,你知道为什么吗?”四阿哥继续走着说道。
黛玉没有说话,四阿哥自问自答道:“因为她凌霜傲雪,不与百花争艳,独自开在最寂寞的冬天!玉儿,你就你那一株红梅,早已经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里,现今你想撇清关系,已经晚了!”
黛玉心中一动,听他把自己比做梅花,合了心意,心头不由得一暧,又听他称呼亲呢之极,先前那立意与他划清界清的心早被抛到了九宵云外,但仍是默默不语。
四阿哥不再说话,背着黛玉一步一步有力的走着,留下一串笔直而深的脚步。
两人虽都不说话,但是刚才那层隔阂已经渐渐消失了。
黛玉只觉得心里很平静,很安详,如果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黛玉看他热得微微冒汗,紫鹃立在墙角不时的探头看,脸一红道:“放我下来!”
紫鹃早把轿夫叫来,因看着四阿哥背着黛玉,不敢上前,只在一边候着。
四阿哥坦然地背着黛玉走到轿前,放下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的!”四阿哥说得坚定有力,说完一步一步的走了回去。
黛玉看着他的背景,怔怔不语,良久叹了一声道:“回去吧!”
那四个轿夫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抬着两人回到府里。
黛玉因扭了脚,不能动弹,只得在屋里歇着。眼下已经过了二十三小年,各处都张灯结彩,剪了鲜红的窗红贴在上面,更有时尔轰一声放炮竹的声音,宝玉因黛玉不能玩,没了心情,只陪着她解闷。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有人传道四阿哥前来拜府,宝玉和黛玉都吃了一惊,宝玉换了衣衫去接客,黛玉则心神不宁的坐着,时尔伸头向外张望。
紫鹃打趣道:“前儿还说跟他划清界线,今天可急了,这算怎么说?”
黛玉要打,又不能动,怄得粉面通红,嗔道:“正经不陪我吃饭,反来怄我,亏我平时对你的一片心。”
紫鹃和雪雁打横坐下陪黛玉吃饭,三人正在说笑,忽然二门有人传说四爷有东西交给姑娘。
雪雁哧儿一笑道:“阿弥陀佛,这可好了,才说话呢,东西都来了!”
黛玉道:“不许要他的东西!”
雪雁一扭身子道:“人家巴巴的来人,难道真是为了和老爷热络不成?姑娘若不要,岂不辜负了他的一片心?”说着开门接接了东西。
雪雁拿了东西进来,只是不言语,黛玉因要问又不好意思,嗔怪地看了雪雁几眼道:“什么东西,值得你藏着掖着的?”
雪雁叹了一声,慢慢的低下了头道:“我以为是什么宝贝,竟送这东西来?”
黛玉越发急了:“什么?”
雪雁和紫鹃对望了一眼道:“姑娘还说不许要,这会子急了吧?”说完两人哈哈大笑,气得黛玉恼也不是,怒也不是,劈手夺过东西,原来是一瓶药酒!
雪雁笑了一阵方道:“这个四爷也真是好笑,难道咱们就没了药酒不成,特特的送这个来,说是什么宫里用的虎骨酒,对扭伤极灵验的。还仔细的嘱咐了用法,说了好一大篇,难为那个小厮倒也记得住!”
黛玉不动声色地说:“紫鹃,把饭撤了!”
雪雁急了忙道:“好姑娘,我还没吃饱呢!”
黛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当说话可以当饭吃呢,原来你还知道没吃饱!”
雪雁吐了吐舌头拉着紫鹃的衣袖道:“给我悄悄留着。”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贵妃娘娘要回府省亲,整个贾府上上下下人人无不喜笑颜开,虽劳累于平日十倍,却也感叹天恩浩荡,何干有丝毫怨言。
省亲别院各处已经打点整齐,贾政带着贾母等人一一看了并无不妥,方放下心来,妙玉也于年前接了进来,不想竟与惜春投气同声,黛玉见她有人解闷,倒替她高兴。
匆匆过完年,康熙四十二年新春已经来临了!眨眼已经是正月十五,这一日,众人皆换了新衣,焚香沐浴,静候贵妃娘娘驾临时。
自贾母起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无不喜气洋洋,又万分紧张,翘首以盼。以王夫人尤为紧张,平时虽穿素,但今天万不可有一丝差错,命巧手的丫头细细的化了妆,染了头油,头插三凤金钗,耳戴金坠银铛,面上平和,内心处却自比别人多了一番荣光喜悦。刑夫人等人看她盛妆打扮,也不上前凑趣,只和自己人在一处说笑。
宝钗黛玉自是各有一番心思,宝钗一早便起床收拾停当,袅袅的来到潇湘馆请黛玉帮忙选衫。黛玉因天气冷起得迟,见她这么忙早起,只得胡乱了穿了衣衫来到蘅芜菀。
“林妹妹,你帮我选选衣衫,平时哥哥总替我做衣服,我都放着没穿,今天一开柜子,倒让自己眼都花了,竟不知穿哪件好了?”宝钗略微紧张地说道。
黛玉笑道:“又不是见皇帝老子,姐姐就紧张成这样,到时候若真了皇帝,你岂不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宝钗拿着一件缠丝刻凤大红洋恰袄道:“好妹妹,快别笑话我了,你看这件怎么样?”
黛玉拿起衣衫看了一看道:“颜色倒鲜亮,可惜犯了忌了!她是贵妃,若你穿了凤衣,岂不抢了她的彩头?依我看,这件倒好!”黛玉捡了一件流金如意云边翻浪花的百鸟雀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