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思及贾政之语,强忍心痛道:“妾身明天就去找探丫头说说此事。”
秋爽斋房间宽大,无一物遮挡,因此光亮显得格外宽阔敞亮。日光悠悠照在案几上,汝窑耸肩美人觚里插着的几枝新开的淡红色碧桃花上,那鲜妍的色泽令人见之倾心。
探春身着绯色藕丝琵琶衿上裳,下穿紫绡翠纹裙,宝蓝色的宫绦佩着香色垂金如意结系出如柳腰肢,正
在翻阅帐目,侍书急急的跑了进来,满头是汗地道:“三姑娘,三姑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探春思绪被打乱,微皱着眉道:“能有什么天大的事?也值得你蝎蝎赦赦的乱嚷?”
侍书抹了汗道:“我听太太房里的丫头金钏儿说,老爷要把你送给皇上当和亲公主,嫁给蛮人呢!”
“什么?”探春听到这话,险些晕到,不禁怒气攻心道:“我去找老爷去。”
刚走出一步,迎面看来一人刚好进来,两人几乎不曾撞在一起,探春定晴一瞧,原来是赵姨娘!
她绷着脸道:“姨娘有何事?”
赵姨娘瞧她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凤目凌厉,眉眼含威,果然有公主的架势,忙堆上笑道:“我的儿,好事来了!”
探春一观便知她的心思,冷笑一声道:“什么好事?把自己的女儿推到火坑,嫁给蛮人也是好事?皇宫里的格格成堆,若这是好事,怎么没见一个人去,偏要我去?拿着自己的女儿来换前程,不说自己惭愧,反而笑得一朵花似的,天下竟有这样的父母,真真叫人寒心!”说着哭了起来。
赵姨娘脸上挂不住,讪讪地道:“能被皇上看中封为公主这是多大的尊荣,你哭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有谁,但你只是庶出,十四皇子可是正经的皇子,难道你配得上他吗?就算十四皇子收了你,也不过是侍妾,顶多是庶福晋罢了。总做不了正经主子。你这一封公主,去了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难道不比作小强?”
探春下死里啐了一口道:“你说倒轻巧,我若嫁了,你们在皇上面前得了脸,哪还记得我的好处!我若失了势,连累了你们,你们巴不得我死,哪里顾及我的安危喜乐!我怎么这么命苦,投生在这样的人家?”
一言末了,王夫人转出来道:“你好歹也是贾家养了十五年的,难道贾家有难你不该出头帮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娘去死吗?亏你还读书识字的千金,竟不知道百善孝为先吗?”
探春恼道:“我知道孝,却不会愚孝!你们在外面花天酒地,用金使银,背下了人命关系,倒拿我来抵债,我就该欢欢喜喜的吗?”
此事一闹,贾母,贾政等都闻声而至,众人对探春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务必要她从了和亲一事方可。
探春情急之下,就要翻身向井里跳,贾政勃然大怒道:“你也不必寻死!实话告诉你,十四皇子早被皇上赐婚,那完颜氏已经赴准葛尔完婚,如今车马立刻便要远行,你若不信,出门一看便知。”
探春一听,更是雪上加霜,飞快的奔向府外。原来此事八阿哥早有安排,命人将完颜氏送至准葛尔,以断了探春对十四的心思。
探春奔到府外,果然见一顶鲜红的喜轿花团锦簇,周围有迎亲的亲兵围围,吹吹打打,正从府前经过。她犹自不信,走到看热闹的人群里细打听这轿里的新娘是谁?”
一人道:“这出嫁是哪家的小姐,这么热闹?”
另一个道:“听说是兵部侍朗罗察的女儿,要嫁给十四阿哥的。圣上说十四皇子在边关抗敌,功绩卓越,因此命她亲去准葛尔与十四皇子完婚。”
探春听完,又惊又痛,如失魂一般,整个人不知要往哪里去才好。
幸尔侍书跟在后面,扶着痴呆的探春往贾府行去。
及至看到自家府前的石狮,探春方醒悟过来,挣脱侍书大叫道:“我不信,我不信他会负我!这个家太肮脏,太黑暗,我不回去,我要去找十四阿哥,我要亲自问清楚他说得话算不算数。”
贾政命人将她带来府里,放软了声调道:“平素这些姐妹们,我只瞧着你是个要强能干的人,这才让你来管家,难道你真忍心看贾家因你的固执的灭门?”
探春只坐着,泪水流个不停,恍若末闻,只是瞧着面前一个个的都苦心婆口的在劝她放弃幸福,劝她为这个家远嫁,没有一个人关心她!
她抬起头,缓缓地说:“既然你们执意要如此,那我只有绞了发作姑子,与贾家脱离关系,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贾政一使眼色,赵姨娘扑通一声跪在探春面前泣道:“我的儿,虽然你素日里没视我作亲娘,但总算我怀胎十月把你生了出来,你就听我一句话,去和亲吧!”
探春仍是不动,只看着那院里的一行新柳正抽着嫩黄的芽儿,在春风里微微的颤抖,但她呢,春天还没来,花朵尚末开花,却已凋谢。
林姐姐从前作诗伤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鲜妍妩媚能几时?她犹笑她太过伤感,及至到自己,方真真切切的体验的个中痛苦。林姐姐哪时在伤春,而是在伤已啊!
身为女子,虽出身在这大户人家,享受了贫民不能享受的荣华,却也受尽了贫民不能承担的痛苦。在自己家里,哪个女孩子有过真正的快乐?不是被送入黑暗的皇宫为保贾家的势力,就是与权贵联姻,要么就如自己当成替身为父母救命。难道女子就不是人,就不能自已作主做愿意做的事吗?为什么?为什么?
她悲愤的想着,指甲深深的掐入手心,印出鲜红的新月形印记,自己,连出家的权利都没有?难道只有一死!可是她不甘心,她不是那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小女子。但是十四阿哥远在边关,鞭长莫及,又有完颜氏从中作梗,她已经无人可靠,无枝可倚?
“难道你要为父也给你跪下吗?”贾政一面落泪,一边要下跪。
探春心中一颤,看着父亲微白的发,想着他为这家日夜操劳,纵然做了一些错事,自私一些,但又何尝不是为了让子女生活得了一些?
贾政带头,王夫人等忽啦啦跪了一地,齐声恳求探春远嫁。
唯有年迈的贾母驻着拐杖道:“探丫头,你再不答应,祖母也给你跪下了!”
探春纵是铁石心肠,也软了下来,在贾母下跪的前一刻起身,搀住贾母的手臂泣道:“祖母,万万使不得,折杀孙女了!”
贾母抬头问道:“乖孙女,祖母求你,答应了吧,啊?”
探春满心酸苦,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大娘,赵姨娘,环儿等人,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轻轻的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说完这句话,探春掩面奔出了屋子,她觉得自己像一条失去水的鱼,再呆一分钟就会干涸死掉。
回到秋爽斋俯床痛哭,将桌的笔墨纸砚扫落一地,侍书等人知道她的心情,默默地打扫着屋子,都不敢上前去劝。
贾母命鸳鸯扶着颤微微的来到秋爽斋,抱着探春道:“孩子,这都是我们女人的命啊,别哭了,别哭啊!咱们家如今是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若是放在你爷爷在世的地候,这种事怎么也论不到你们身上,唉!
与其痛苦失去不能改变的,不如好好想想以后怎么生活。奶奶已经帮你打听了,这西藏首领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样貌凶狠,而是一个相貌端庄,豪气大度的男子汉。藏人女子都粗陋不堪,你去之后,他定视之若珍宝。你又聪明能干,何不学文成公主那样,好好的享受末来,做出一番事业,流芳百世呢?”
探春痛哭了一回了,正惶惶无计,这厢八阿哥已经奏明了康熙,贾家三女儿原意和亲,康熙龙颜大悦,免去贾政荐人失职之罪,并封探春为和硕格格,认良妃为义母,并赏食邑宫奴,锦锻若干,择日离京和亲。
探春一腔幽愁无处可诉,惜春性子冷淡,略劝了几句便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一切姻缘天注定,强求不来,安慰几句罢了。
迎春和她同命相怜,两人唯有相对垂泪而已,湘云和宝玉闹别扭,因此没有来贾府,妙玉最是世外闲人,不管不闻的,宝钗,黛玉在宫里。探春更是无人可诉,现在却是已经明白自己和十四阿哥再无可能,唯有摘下十四阿哥送于自己的玉佩,交于惜春,命她有机会交于十四阿哥。又送他两句话:还君明珠双泪垂,来世再续末了缘。
黛玉惊闻此事时,探春已经入宫按公主品级大妆,准备出行,她匆忙绕过角门,悄悄的探头去看。只见几十米长的红毯,探春身着鲜红刻丝描鸾凤的锦衣披风,头戴喜冠。精致的妆容掩不住满目哀伤。另一边,西藏的土司满面笑容地站在最高处,胸前戴着红花,和康熙正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