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锁千年(衣锦夜行)
序 前世
禁宫深处,人影匆匆,疾行如风的步子让身后的众多侍从追得人仰马翻。
“爷!您悠着点儿——”
不男不女的尖细嗓音喘着粗气,却怎么也唤不回前方的颀长身影。
“药儿!”
迫切的喊声伴着巨大的轰响,沉重门扉被人一掌轰开,一双深沉如暗夜的星眸扫过精心布置的宫室,却没有看见往日那抹熟悉的轻灵身影——
少帝的心口好似被猛兽抓了一把般剧痛起来。
“药儿!”他再次呼唤,带着难言的惶恐与不安径直往位于内室的寝居而去,一片冰凉的物体突然拂上他的面颊。
少帝猛地仰起头,震惊地看着自房梁高处悬挂而下的一幅白绫,飞散在风中的模样好似世界上最邪恶的魔鬼。
“不!”薄唇间逸出痛呼,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去,目光突然凝固在一点上无法移开。
“王上……”
伏在榻边压抑着哭声的宫娥这时才注意到他的来临,赶紧让开身子,露出躺在榻上的纤弱人儿。
“昊……”
仿佛感知到他的来临,榻上的人儿用尽全力微微抬起了手指。
“药儿!药儿——”
少帝赶紧冲上前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本已燃起希望火光的双眸在看见她唇角流出的黑血时再次浮出疯狂厉色,狂乱地怒吼起来,“太医呢?太医在哪儿?!快给我去找太医来!”
纤细的指努力握住他的手掌,药儿血色全失的绝色容颜上浮出淡淡笑容,“不……要……”
就在她努力开口的时候,剜心的剧痛自心口传来,她无法再压抑住喉头的甜腥味,一阵咳喘之后,汹涌而出的黑血将她的前襟全部浸透。
“药儿,药儿……”
少帝慌乱唤着她,一边以手不停地为她拭去唇边的血液,却无论如何也擦拭不完,徒令自己的双手也沾满了那层温热。
“可恶!可恶!”他拼命咬牙忍住心头涌起的一层又一层的惧意,泪水却在不知不觉中浮上眼底,“药儿,我的药儿——”
“昊……”她努力压抑着越来越厉害的剧痛,轻喘着呼唤着身边的男子,“抱歉……我……来不……及……长大……”
痛苦揪紧了他的心脏,他连连摇头,“不要再说话了,药儿,求你不要再说话——”
她微弱地摇头,发现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似乎都在耗尽她所有的力气,“……来世……你一……定……要……找到……我……”
“我会!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他忍着鼻头的酸意尽量以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向她保证着。
药儿眼中闪过泪光,纤细的小手努力抬起来想要捉住他的发,却一再无力的滑下。
仿佛能看透她的内心一般,他赶紧将头上的冠冕全部扯下,将自己散开的头发拉过,与她的一绺乌发纠缠在一处,紧紧地打成一个结,再执起她冰冷的小手与他的温暖的大掌紧紧握住。
结发,便是夫妻。
一滴清泪自药儿眼角轻轻落下,美丽澄净的明眸逐渐失去了光亮,浓密长睫微弱地扑扇了几下,仿佛一只生命即将告罄的蝴蝶在离世前的最后舞蹈,最终再也无力掀开——
“药儿!”少帝颤抖地拥紧那具渐渐丧失温度的躯体,将头埋在她发间发出失去爱侣的野兽般的沉痛低咆。这种充斥着痛苦、哀伤与愤怒的可怕声音,在寂静的宫城上空久久回荡……
但这样的撕心裂肺与肝肠寸断却并没有被记录在王朝史书之上。后代子孙在祭祀太庙之时,只知道他们曾经有一位为王朝亲征四极、开疆拓土的英勇先祖。而那个曾经令他痛彻心扉的名字却仅仅出现在记录宫中人事变迁的宫事录上,旁注寥寥数字:
宫人徐药儿,性善媚,太后鸩之。
第一章 重逢
这是一场有些仓促但盛大的婚礼。
不下数百人的来宾徜徉在如茵绿地上相互介绍、寒暄、问候。一瓶接一瓶的高级香槟被毫不吝惜地打开,金色的液体倾泻水晶杯中,映着人们微醺的脸。被高薪聘请的五星级大厨在临时搭成的机动性料理台边挥汗如雨,做一出盘又一盘色香味俱全的料理来填入众多客人的肚皮。身着统一黑白套装的服务生如蝴蝶般满场翩飞,端上清凉的饮料,收回沾上口红印或油迹的酒杯,同时将客人对料理的评价回传到厨师耳中——
就在绿地后方的主楼二层,落地玻璃窗后的宽大书桌上坐着一个娇小人影,蓬松蕾丝短裙下露出一双纤细洁白的腿,从书桌上垂下来轻轻晃动着,缀着精巧蕾丝花朵的黑色皮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腿,充分说明了她此时烦闷的心态。
“怎么躲到这里来了?我的小公主。”
低沉好听的成熟男性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她猛地回头,意外地看见本应在草地上应酬诸多来宾的婚礼男主角。
合身剪裁且质地上乘的手工西服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子衬得更加完美,一向偏于严厉的英俊面容此时正含着些许宠溺的微笑,黑眸中的锐利隐去,温柔地睇凝着她闷闷不乐的容颜。
“在生气吗?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她扭过头不看他的笑容,觉得好刺眼。
她尖锐的反应令他有些无措,却更加放下身段温柔地伸出手去抚了抚她乌黑的长发,“吃过东西了吗?小公主。”
“不要再叫我小公主!”她愤怒地大嚷,迅速跳下桌去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脸上满是受到伤害的表情,“我才不是什么公主!我只是,只是……”
她瞪着他的美丽明眸里渐渐泛起水气,却倔强地咬住了嘴唇不肯让泪水轻易掉下来。
她万分委屈的模样令他的心脏都揪痛起来,声音却变得更加温柔,“小药丸,你究竟怎么了?”
听到这个有些可笑的称呼,她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对啦,我就是小药丸!是个拖油瓶!还是个大麻烦!我不是小公主!我也不要当什么小公主!”她一边说,一边恨恨地撕扯起身上那套造价不菲的手工蕾丝连衣裙,粗鲁地想要把漂亮的裙子直接从身上剥下来。
听到她说出那些满含恶意嘲讽的词汇,他的黑眸微眯,闪过危险的光芒。大手温柔而有力地抓住了她的双手,制止她伤害自己的举动,“小希,到底是谁对你说了这些话?”
她努力地想要挣脱他的双手,偏偏气力不足,只能闷闷地叫,“大家都这么说!我都听到了!他们都说我是拖油瓶、是累赘、是麻烦……”
想起刚才在楼下无意中听到的那些刺伤她自尊的言辞,当再次得到重复的机会的时候,一直在心头闷烧着的怒火突然释放出来,她用力地敲打着男子坚实的胸膛。
“都怪你!都怪你!为什么要和她结婚?!如果你们不结婚的话,我就不会被人嘲笑了——你这个坏蛋!坏蛋!”
突然间被痛骂的男子一脸哭笑不得,只能由着她将满腔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但打着打着,她的嘴角一撇,突然趴在他怀里放声痛哭起来,“把我送走好了,你们把我送走好了——”
她情绪的转变突兀得实在是令人觉得叹为观止,男子暗自轻笑摇头,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背,有些好笑地问,“送到哪里去?”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来,哭红的双眼有些不屑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他连这种问题也弄不清楚,“当然是孤儿院。”
“那怎么行?”他故意逗她,“你又不是孤儿。”
“不是也差不多——反正她早就不想要我了。”
她负气地说着,想起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对待自己时那种不耐烦的表情,就不由得打心底发冷,纤弱的身子不禁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她身体的细微变化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有些心疼地抱紧她,柔声道:“可是我要你呵。”
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她竟怔住了,修长的颈项差不多折成了九十度,专注地看着面前这个一直在温柔安慰着她的高大男子,确认他眼中有几许真诚。许久之后,她才敢颤抖着确认,“真的?”
她发自心底深层的恐惧令他心疼不已,“我可以发誓。”
透明的泪水充盈大眼,她很快地用手背擦掉,“我才不要你发誓。”
但下一秒,她向他伸出了小指,“我们来拉勾好了。”
他再次绽放出温柔的笑靥,同样伸出小指来与她的勾在一起,看着她以近乎虔诚的方式念着古老的童谣,最后两只拇指对按、击掌,小小的仪式完成。
“你一定不可以抛弃我哦。”她认真地看着他,“否则你就是小狗。”
“不会的。”他诚恳地回答,“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闷雷一般的轰响,她的心中竟浮起钝重的痛楚,仿佛已经痛了很久很久——
“来,仪式快要开始了,我们先下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以指为梳,理顺她刚才在愤怒中弄乱的发,轻声劝诱。
她点点头,举步欲行之间,忽然又停下步子,“你的衣服……”
他低头,发现自己的西服前襟在她方才一通惨烈的蹂躏下早已惨不忍睹,不可能再见人了。
“我不是故意的……”她有些羞愧。
“没关系。”他安慰着她,“反正我本来也打算上来换套衣服。”
他体贴的举止却让她心里的罪恶感成倍增长,小脸微红,“对不起。”
他温柔地看着她,“我现在要回房去换衣服,你要不要也去洗下脸?”
摸了摸脸上混乱的泪痕,她的小脸一红,“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女性对外表的在意是否与生俱来?他浅笑着摇头,“没有很难看。不过,要是梳理过一下可能会更好一点——要不要找化妆师帮你一下?”
“可以吗?”小脸扬起,立刻充满阳光。
“当然。”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因为你是我的小公主啊。”
若希安静地仰望着这个高大的男子,他温柔专注的目光仿佛已经循着时光流淌了几千年,终于来到她的身边,令她的心口都微微痛了起来。
“你,终于找到我了。”嘴唇微动,欣喜来自灵魂深处,她的指轻轻抚上他深邃的眼目,那是千年之前曾经萦绕身边的柔光——
一瞬间,倾城之姿灼然绽放,他迷惑地看着她,灵魂深处渐渐浮出丝丝缕缕的痛苦,一个冷酷异常的声音在内心深处震响着:妖孽!妖孽!同时剧痛袭上清明的大脑,他不由得以双掌用力按住两边的太阳穴,低吼出声,“不!不是!她不是!”
“昊……”低吟一声,她的纤弱身躯突然无力倒下。
顾不得自己的痛,他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她,看见她睁开双眼,一片茫然地看着他,“我是怎么了?头好晕……”
那种似乎被千百个钻头同时在大脑中穿刺的剧烈痛楚瞬间散去,他的思维亦变得一片空茫,却仍对她的说话做出反应。
“是吗?也许是因为晒太多太阳了,有点中暑。”他的大掌贴上她有些发烧的小脸,“还难受吗?”
“好多了。”她摇摇头,从他怀中坐起来,不明白自己怎么在突然之间会变得这样虚弱。
“还是先下楼去喝点温盐水比较好。”
“你先去换衣服吧,我可以自己下去。”她不想再让他担心。
“真的可以吗?”
“嗯。”
看着她坚持的小脸,他稍微退步,“我很快就下来,你就在客厅里等我,知道吗?”
“好。”
她乖巧地点头,先离开书房走下楼去,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件毫无印象,使他怀疑起残留在自己脑海中的那些诡异画面是否只是出于一场夏日的幻觉——
即使曾经有过一段短暂婚史,方佑司仍然是上流社会里众多名媛淑女眼中的钻石王老五。
婚姻失败又如何?人无完人,微瑕美玉才是极品。
众美人一边如是说,一边如苍蝇见了蜜似地沾上来,哪怕方佑司是出了名的南极冰山也冻不住她们如火的热情。毕竟方佑司是块没有主人的肥肉,端的就看众位女“狼”有多少手段把他据为已有。
所以当他再婚的消息传出之时,没有人觉得诧异,令众人惊掉下巴的是他所选择的再婚对象。
“怎么会是她?”
“方先生该不是昏头了吧?”
“是她自己一个人嫁过来也还好,可偏偏还要带着一个拖油瓶……”
一张张朱唇躲在水晶杯后吐出恶毒的讥讽,一双双精描细画的媚眼恨恨地瞪着这场婚礼的女主角,既羡且妒的目光几乎要在她婀娜多姿的身段上烧出洞来。多少银牙碎咬,泪沾鲛帕,暗恨方佑司这颗明珠竟然暗投。
然而受到众人妒恨的人却全不在意,唇边噙着优雅得体的笑容在人丛中穿梭,为自己能再次跻身于上流社会的交际圈而自得不已。
“夫人,仪式快要开始了。”
方氏大管家穿越人群,将方家未来的女主人从一堆男性的包围中召唤出来。
正享受着众人艳慕的许洁雅有些不悦地眯了下眼睛,却也转过身来,妩媚地拨了拨蓬松的波浪长发,流露出风情万种之后才慵懒地开口,“佑司呢?”
“少爷已经在准备了。”
“是吗?”许洁雅再次拨动已经够蓬松的发,向周围的人道声“失陪”,这才俏臀款摆,摇曳生姿地走向化妆室,准备换回正式的婚纱。
就在化妆室门口,她却意外地听到了本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不要,我要用这个颜色。”
“这个颜色太老气了,不适合你。”柔和的劝诱。
“是吗?”怀疑而不死心的低喃,“可是我觉得这个颜色比较好看嘛!”
许洁雅眉头一皱,推开虚掩的门大步踏了进去,冷冷地看着端坐在化妆镜前的女儿。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让你回房去了吗?!”
看见母亲进来,许若希原本灿烂的面色也是一沉,将捏在手里把玩的唇膏色卡轻轻放回到妆台前,默不做声。
“是我要小希来的。”正在劝说若希涂上自己挑选的唇膏颜色的方佑司淡淡开口,“我觉得有必要把小希介绍给来宾。”
他要把她介绍给来宾?许若希有些震惊地从镜中看着他,发现他偷偷对她眨了下眼睛。
“可是,她不过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令她蒙羞的孩子。
“这和年龄无关。”方佑司打断了她的话,态度强硬得不容拒绝,“再也没有比今天更适合的场合来介绍她了。”
许洁雅听得出他话里的坚持,而且也非常清楚他是一个不易妥协男人。她缠人的媚功也许会在日后让他逐渐学会让步,但绝对不是在他们仅仅认识了三个月之后的现在。
暗暗咬了下丰润的红唇,许洁雅妩媚的面容软化下来,声音也变得柔和,“我只是担心小希会给你添麻烦——”
“她一直很乖,不会有麻烦。”方佑司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眼中掠过不悦,“再有五分钟就要举行仪式了,你还不去换衣服吗?”
“我……”本想张口辩驳的许洁雅在看到他逐渐变得冷硬的面容时竟有着些许瑟缩,“知道了。”
看着母亲一脸愠怒地匆匆走进里面的更衣间换装,许若希以唇形无声地向方佑司表示感谢。
“既然要谢我的话,就用我选的这支唇膏吧。”
仿佛刚才的冷硬并不存在一般,他又回复到温柔的态度,将刚才看中的粉嫩樱花色唇膏拧开交给一直伫立在一旁的化妆师。
“你也太狡猾了吧?”
她瞪他一眼,却也乖乖噘起嘴来让化妆师为自己点染朱唇。
他只是笑着,并不反驳,静静地看着造型师为她检查全身着装的细节,直到她自己觉得全身上下全无一丝瑕疵时才伸出手臂给她,“请吧,小公主。”
甜美的笑容绽放,她好似一位真正的公主,优雅地伸出戴着蕾丝手套的纤细小手轻放在他的臂弯,由他引领着走向那方光明的出口——
五个月后。
妩媚眼波流转,凹凸有致的成熟肉体轻轻偎入身边人的怀中,“佑司,你喜欢哪一种颜色?”
美甲师立刻讨好地将本季最新发售产品的样本呈上。
“随便,只要你高兴就好。”方佑司淡淡地扫了眼面前那片色彩海洋,并不太放在心上,不露痕迹地推开主动投怀的香躯,“我去看下小希。”
又是小希!
恼恨在心,许洁雅勉强绷起温柔笑脸,“好。要不然不知道她又要闯什么祸了。”
“她那么乖,怎么会闯祸呢?”他面上挂着温和得体的浅淡笑容,只是笑意从不深达眼底,“我只是担心她会觉得无聊而已。”
“方先生真是疼爱小希小姐啊。”对着面前这位钻石级贵宾,美甲师不遗余力地讨好。
“那是自然,心肝宝贝嘛。”旁人的话令许洁雅终是忍不住怨气,有些酸呛地开口,令周围服务人员面上表情都是一僵。
“亲爱的,你是在吃醋吗?”
方佑司依然是温言软语,仿佛开玩笑,但她分明看出他眸中渐渐升起的不悦,不由有些畏惧,丰润红唇抿成直线,将头扭到一边去。
眼见得气氛有些沉重起来,美甲师赶紧打圆场,“方先生那么疼爱小希小姐,自然也是因为方太太您的关系嘛——是不是,方先生?”
方佑司微微一笑,不想再起争执,径自离开去寻回那极富探险精神的小公主。
待他高大身影消失,憋在许洁雅胸口的气愤才化为鼻音轻哼出来,美甲师识趣地装作没有听见,反倒艳羡不已,“方先生对您可真好——我在店里这么久,者没有见过有哪位先生会陪太太来做指甲呢!”
“是吗?”眼神懒懒地闪过自己保养得细滑白嫩的双手,红艳菱唇终于稍稍上翘零点三公分。
“当然。像方先生这样的大企业家,工作该多忙啊!可他竟然还抽出时间来陪您,可见他有多爱您。”美甲师一再说明着,一边给身边的助手们使眼色,“你们说是不是啊?”
助手甲拼命点头,“难怪人家都说方太太天生富贵命呢!”
“是啊,真是让人羡慕。”助手乙夸张的声音配合到位的表情,效果出色。
左一句好命,右一名羡慕,轮番吹捧下来,令许洁雅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在不知不觉中脸上堆满了笑,“得了得了!你们就少哄我开心了——把本季新推出的产品给我看一下吧。”
“我们可是实话实说,一句也没骗您。”哄得财神心花怒放,业绩上升有了十分保障,美甲师自然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赶紧叫人把样品送上,“您看,这是前天才从法国运抵的最新护甲油……”
在美甲师口沫四溅的推销中,许洁雅渐渐专注于那堆五颜六色的涂料,暂时忘记了自己之前的不满与怨气。
这家低调而豪华的美容中心是由目前在国际上正当红的本土造型设计师所主持建造,涵盖市场上针对女性开发的所有美容项目,确保能让每一位女性从发梢一路美到脚后跟,开业以来一直受到不少上流社会女性的追捧。但是中心实行严格的会员制,非金卡级会员介绍,一般人即使有再多的钱也很难入内一窥究竟。同时为了确保能让每一位会员都享受到舒适而放松的美容环境,中心的占地面积颇大,每一个美容区之间的距离较远,却造成了方佑司寻人的困扰。
幸而身为幕后股东之一,拥有少数几张钻石贵宾卡之一的他在此地声名赫赫,连带着第一次踏足此地的许若希也成为了众人轻怠不得的贵客。当得知方佑司在寻找她时,一位服务人员自愿带路,将他引领到位于二楼的某个美容区间。
“小希。”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后,方佑司谢过服务人员,大步朝她走过去,却在小人儿回头时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
定眼细看时,却原来是她在自己原本就浓密的睫毛上又贴了一副眼尾又长又卷的假睫毛,被上方光线照射而投下的阴影将她原本明亮的双眸都遮住了,看起来十分怪异。
“这位先生,有没有觉得我现在看起来很妩媚呢?”
若希故意以娇滴滴的声音说着,以手背托住下巴效仿电影里的喷火女郎向他猛抛媚眼。
他走过去抬起她的下巴细看,以认真的口吻道:“这位小姐,我认为就目前的全球气候而言,暂时还没有热到需要给眼睛装扇子的地步。再说——”他稍微俯低了身子看着她不停眨动的双眼,略有怀疑地问,“你现在是在对我抛媚眼吗?”
“当然。”若希点点头,眨得更加努力一点,“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不。”他忍住笑,“我还以为你的眼皮抽筋了。”
“讨厌!”若希鼓起腮帮瞪着他,“人家可是认真地练习了很久呐。”
“是吗?那真是对不起。”他揉了揉她的发,面色转为正经,“抱歉,让你觉得无聊了。”
“那倒没有,这里好玩的东西挺多的。”若希转过身去请美容师帮她取下假睫毛,眨了眨感觉变得比较轻松的眼睛,疑惑道:“奇怪,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戴假睫毛?有东西粘在眼皮上的感觉蛮奇怪的呢。”
化妆师将卸下的假睫毛交由助手去清理干净,认真地为若希答疑,“因为她们都希望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比较深邃动人,一副适当的假睫毛可以帮助她们达成这个目标。”
“哦,那你觉得我需要什么样的假睫毛?”若希仰起脸来让化妆师仔细检查。
“这个嘛,”化妆师看了眼就站在若希身后的男子,轻轻笑了笑,“因为小希小姐的睫毛本来就已经够长够密了,应该不需要用到。”
“是吗?”若希疑惑地眨了下眼,旋即扭回头去朝着方佑司呲出小白牙,“听,人家在夸我呢!”
“是啊,我家小希可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公主呢。”他顺着她,“现在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想了想,“我们不用在这里等她吗?”
若希与自己母亲的关系一向不好,在和方佑司对话时常以第三人称代替。
“我问过服务人员了,大约还要等一个多小时左右。”方佑司看了眼腕表,“我们可以出去喝杯奶茶或吃个泡芙——这附近有家新开的西点店,听说他家每天限量贩售的草莓泡芙塔非常好吃。”
“真的?”若希的眼睛闪闪发亮,抓住他的手,“我要去!”
“好。”他笑,知道泡芙是屡试不爽的最佳诱饵。
有礼地向本区内的服务人员道别之后,就见小人拉着大人的手匆匆而去。
“原来她就是方先生的女儿啊。”刚来此地上工不久的一只小菜鸟羡慕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父女感情真不错。”
“是继女。”喜欢看八卦新闻的前辈打断小菜鸟的话。
“啊,妓女?”小菜鸟瞠目结舌,“那么小就……”
“是继父继母的那个‘继’啦!”前辈差点被气得吐血,顺手在菜鸟头上狠敲一记爆栗,“满脑子色情思想!”
“哪有?明明是你发音的问题……”小菜鸟捂住受到攻击处,眼泪汪汪地躲开有暴力倾向的前辈。
“不过,方先生倒是真的很疼她嗳。”在一边收拾假睫毛与胶水等物的助手眼中冒出粉色泡泡,将双手合掌枕在耳边大发花痴,“人家也好想被那样一位又高又帅的爹地疼爱哦!”
恶——
众人拼命搓着手臂,鸡皮疙瘩掉满地。
“你没这个机会啦!”化妆师用空胶水瓶弹中助手,“还不快收拾。”
“老师,不要这么刻薄嘛。”刚才指导菜鸟的前辈插话进来,“杨助理要是好好打扮一下,去酒吧里泡泡的话,还是能找到一个糖心爹地的!”
“死章鱼,看我今天怎么修理你!”助手化身愤怒的暴龙,捏起化妆剪冲过去,“我非把你的睫毛会部都剪掉不可!”
“救命啊……”
顿时,年轻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充斥了整个分隔区,直到二楼的负责人迅速赶来斥责了一通才恢复到之前的宁静与幽雅。虽然受到了斥责,但身为女性爱八卦的天性却不会改变。负责人前脚刚走,一群人后脚就继续小声地聊起来。
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钻石男的小菜鸟在心里幻想出一幅俊男靓女深情相拥的画面,“方先生的太太一定是位绝世大美人吧?”
“美人倒是真的,绝世则未必。”前辈再次出言指正,“就我看来,小希小姐将来必定青出于蓝。”
“我也这么觉得嗳。”助手收好东西,早忘记之前的嫌隙,点头附和,“你们不觉得小希小姐笑起来的时候,会有那种令人心口一窒的感觉吗?”
“果真如此,我建议你去检查一下心脏比较好。”某人却不领情,继续以毒舌打压对方。
“你——”助理刚想找剪刀再次发动攻击,就被化妆师瞪了下,只能恨恨地以眼神攻击敌人。
“方先生在举行仪式的时候还把小希小姐带在身边,向所有嘉宾介绍她哦!”被眼神攻击的人全不在意,继续抛出八卦内容娱乐大家,在小菜鸟心中自动从喜欢指正人的前辈升级为八卦女王。
“不会吧?”另外六只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接纳结婚对象带来的孩子是一回事,可是竟然把孩子都带在身边一起举行仪式就很不一样了。
“我可以以人格担保!”八卦女王很认真地发誓。
助理恶毒地一笑,趁机报复,“你怎么用没有东西来担保?”
气到发颤的指头指着对方的脸,“算你狠!”
“是你看到的吗?”化妆师同样对此觉得震惊不已,不管两人的争斗,赶紧追问。
“是我表哥的一个死党看到的。”八卦女王透露消息来源,“他是XX报的记者,婚礼当天就在现场。”
“可是怎么没见有关此事的报导啊?”化妆师本人是XX报的忠实读者,将阅读各界大佬不为人知的秘辛当成生平最大嗜好。
八卦女王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呃,因为他恰好被方先生抓到,偷拍的底片全部都被毁掉了。还说如果他们报社要是敢随意报导此事的话,他一定会将报社告到倾家荡产,所以……”
她耸耸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方先生很可怕吗?”小菜鸟一脸迷惑,“可是我觉得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在商场上被称作冷血帝王的男人竟然会被认为是一个温柔的人?工作资历较久的另外三人简直想叫小菜鸟去配副眼镜来戴。可偏偏刚才也身在现场的她们,却无法否认,那个行事一向冷厉刚硬的男子在对待小女孩时,脸上的表情的确是温柔得到了令人心碎的地步——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得同声叹了口气,“唉,好羡慕啊!”
虽然知道许洁雅对自己过分疼爱若希有所不满,但方佑司从未想过要纠正自己的这种习惯来讨她的欢心。
而许洁雅本身则是希望能有一个人为自己向往以久的奢靡生活买单,当她成功做到这一点时,也就失去了向付账之人诸多要求的权利。
方佑司婚后对妻子的大方有目共睹,人人都说他是爱她的。可是她心里相当清楚,如果自己得到的是世界上最华丽钻石,那若希得到的就是天上的星星。已经不止一次,当她在某个俱乐部里夜游微醺之际,哪怕她打了十通他的电话,大门外等候的永远是方家的司机。而若希,即使是天光四亮时只用走十分钟的路程,他也一定会陪着她,生怕她在路上发生任何意外。他以工作太忙为借口拒绝陪她一起去高级餐厅共进烛光晚餐,却能陪若希去逛夜市,在有失身份的路边摊大快朵颐……
一切的一切,他总有他的理由,是因为若希一直以来不曾受到关爱。
她清楚那是指责,也知道自己不符合世人眼中对母亲的要求,可这能有什么办法?她无法爱她,因为她令自己承受肉体上巨大的痛苦,因为她差点害自己死掉,还因为她让自己成为社交界里的大笑话,不得不从本来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青春韶华的十六岁,许洁雅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上流社会的诸多富贵公子之间蹁跹,认真挑选自己可以栖息的枝头,却在一场疯狂的派对里迷迷糊糊地失身于人。正当她拼命思索着曾经在自己身体里放纵的男人的模糊面孔时,可怕的后果来临,她怀孕了。没有人可以依赖,也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她求助于那些开在阴暗角落里的小诊所,拿到的却是足以令她致命的毒药。
腹痛如绞,血流不止……
当她不得不向严厉古板的父亲求救时,已因失血过多而昏厥。
她出格的行为,令一向视名如命的父亲颜面尽失,举家移民海外,远离已经充满流言蜚语的交际圈。而这个驻留在她腹中的胎儿,却以可怕的生命力紧紧吸附在她子宫深处,不肯轻易放弃。她刚从死亡线上被抢救回来身体,已经无法再承受第二次堕胎所带来的伤害,在无可奈何中,她只能忍到足月生下孩子,旋即选择了逃离。
她盲目地在世界各地碰运气,寻找自己的归宿,刻意忘记自己曾经生过孩子的事实,直到七年后父亲因病逝世,她才回到家,第一次正视这个名叫许若希的孩子。
在父亲严厉到了无情的教育下,这个七岁的孩子在礼貌与行为举止上完美无瑕,一双黑亮的眸子却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即使是至亲血缘,没有亲自哺育过孩子的母亲与孩子之间,无法产生更多更深厚的感情。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更没有多年不见的喜悦之情。她从未想过要真正担负起身为母亲的责任,她也就停留在原地用清冷的眸子看着她,从不开口叫她一声母亲。她们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陌生人,只能以陌生人般的方式相处,就这样过了五年。
在此期间,好友曾不止一次地告诫过她,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最好还是把若希送到寄宿制学校,而不是把她留在身边。但父亲的遗嘱却要求她一定要亲自抚养这个孩子,否则便会剥夺她的全部财产继承权。父亲也许用心良苦,想要孩子与自己的母亲更加亲近,但若希的存在,无疑对她追求自己的幸福是种阻碍。天下会有哪个身边美女如云的优秀男子愿意娶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
但是,很意外地,她遇到了方佑司。
最初之时,她认为方佑司非常符合外界对他的描述,冷硬、无情。若不是在床上缠绵时,他偶尔会对她的身体产生火热的需索,她简直要怀疑这个男人根本不懂得热情。
然后,若希无可避免地出现在他们之间。
许洁雅一度惶惑,觉得之前的遭遇将再次上演——交往过的男人在发现若希的存在之后都会干脆地与她分手。但是她假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若希在她的一再告诫下表现良好,而方佑司也没有表现出厌烦的态度,最后她终于做成了方太太。
她就像一个饿得快要倒毙路边的人,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脑袋,等她拼命填饱胃口之后才去考虑头痛的问题,比如此刻——
按捺着满腔翻滚的醋意,许洁雅站在三楼主卧的落地玻璃窗前,冷冷看着正在下方的草地上嬉戏的一大一小,外加一条可怕的大狗。
那条身形巨大的、可怕且丑陋的四脚动物是若希从外面捡来的垃圾。
就在一个月前,当她发现大厅名贵的波斯长毛地毯上突然多了一堆被肮脏的乱毛所覆盖的瘦骨嶙峋的怪物时,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要求仆人迅速将它处理掉,但若希却像打定主意要和她作对一般,坚持不肯把狗扔掉。
最后,得知此事的方佑司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若希一边,还要求管家打电话请宠物医生来家里,为这条在街上流浪了不知有多久的杂种狗进行治疗。自然,这条狗被留下成为了方家的一分子,若希甚至还为它取了一个可笑的名字叫卷卷。
如果在以前,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在她已经成为方氏大宅女主人的时候,方佑司的选择无疑对她期待树立的权威有着极大影响。从此之后,方氏大宅上上下下十几号仆人都非常清楚地知道了两位新进女性在自己主人心目中的分量,而许洁雅,却全无选择地沦为最佳女配角。
怨恨,从心底油然而生,无法消弥……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