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羊遇上郎
拍完片子，已是深夜。她骑了老板派给她的小电驴回公寓。
为了抄近路，她走了一条废弃不用的公路。经过一家残疾儿童学校，正遇到一队柱着拐杖的残疾儿童要进学校。那段路面正在维修，路面凹凸不平，拐杖拄上去十分不便。
这个时间，校内的工作人员都休息了，也没有人帮忙。带队的老院长看着几个孩子为难。
曼珠看看宽宽的大铁门顿时有了主意。她将铁门拉开来，横过那片不平的路面，让孩子们一个一个上了铁栅栏，脚踩下面横栏，手扶上面直栏。她推动大铁门，将孩子们荡秋千一样安然送过那段不平的路面。
孩子们围着她，一起用充满稚气的声音喊：谢谢姐姐。
一个小女孩扯了她蹲下，在她脸上使劲亲了一口。
老院长慈祥地将一只手按在她的头顶：好心的姑娘，祝你幸福！
孩子们走了。她傻傻地站在原地，笑容留在脸上。小女孩的那一个亲吻触动了她。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理想有必要补充一下：吃得好，睡得好，住得好；一个相爱的男人，几个可爱的孩子……
僻静处的夜格外安静。她听到不远处响起几声汽车的喇叭声。
她循声看过去，郎腾开着他那辆匪气十足的迈巴赫，就在一米之外。车窗摇下，他伏在窗口看着她。
“过来！”他命令地说。
她过去，他从车里拧出一罐艇仔粥来。揭开了盖递给她。
他拎了她的小电驴扔进车尾：“没听气象预报吗？今夜有风暴。你还骑着小电驴满街乱跑？”
“我钻进摄影棚就没有时间出来，哪里听得到什么气象预报？你才是满街乱跑呢，这是一条废弃的公路，汽车都不走这里的！莫非你是专程为我送粥来的？”
“美的你！我家艾力喜欢吃这个粥，我特意去买给它的。便宜你了。”
艾力是他拣回来的一条流浪狗。
她无心跟他的小狗争宠，大口喝着粥。忙碌到深夜，她是真饿了。
送她回湖畔公寓。她心情好，忍不住唱歌。她一曲刚唱完，他迫不及待地嘲笑：“这么容易满足？一罐粥就能让你心情好成这样？”
她嗤地怪笑。终于忍不住把交了好运的事告诉了他。
“你打算冒充简唯的女人到几时？”他一点也不吃惊。不愧是混黑道的，处变不惊。
她微微有些失望。
“不知道。能到几时是几时。”
“那你可得好好改造自己了。简唯是多有品味的人，一般人可配不上他！”
“你认识他？”
他怔了会儿，摇头道：“只是知道，并不认识。他从国外回来不久，还没来得及认识。怎么，真对他有兴趣了？要不我为你请个礼仪师调教调教你？再正式把你介绍给她？”
她给他一个白眼：“我吃饱了撑的啊？他卖他的钻石，我拍我的广告。咱们是井水和河水的关系，就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他摇着头轻叹：“草地上开满鲜花，牛的眼睛里只看见草！人家简维一位顶级钻石大亨，到了你的嘴里就成卖石头的货郎了！难道你不喜欢钻石？”
“我再喜欢也只要一克拉，用得着拿自己去换吗？”
他鄙夷地撇嘴：“你还真是只知道吃草的羊咩咩！要求那么低：有吃有睡有住有男人就行了，钻石也只要一克拉。还真是配不上人家简唯。”
她嘻嘻一笑：“实话告诉你，就连那一克拉，我也可以不要的。不过，也不是只要有吃有睡有住有男人就行，就在刚才，我为自己新增了一条。”
“哦，是什么？”
“你猜！”
“车子？”
她摇头。
“那，是一笔巨款？”
她再摇头：“我告诉你吧，是一大群孩子！”
他笑：“听起来更像是一头母羊的理想了。亏你还说要成为一名高贵的淑女！一头母羊，加一大群小羊，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你得再增加一条了！”
“增加什么？”
“牧羊人啊！没有个牧羊人可不行！我也不混黑道了，就改行当牧羊人好不好？”
牧羊人？！他怎么可以说这三个字？！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不是很好相处的那一种，需要调教。她曾含情脉脉地问过卫子明：你喜欢牧羊吗？卫子明根本不懂她的意思。这个人，居然说了这三个字？还说得那么自然！
她不由得怔怔地看着他。偶尔一错眼神，公寓外那丛熟悉的凤尾竹一闪而过，她刚巧来得及看到门牌号，尖叫起来：“哎呀，过了！倒回去倒回去！”
郎腾笑：“终于看到了？阿威绕着湖都走了三圈啦！”
车子又绕了一圈。她下了车，道别。
郎腾提醒：“不邀我进去坐坐？”
“那又不是我的家，那是卫子明的家。你坐什么？”她一口回绝。
“你凭什么说那是卫子明的家？”
“除了他，我认识的人中再没有一个在湖畔路买得起房子的。”
他嗤地一笑：“那可未必。别忘了你是殷家二小姐。没准那房子就是你的！”
“也就是你知道。除了你，再也别人记得我这个身份。再说现在殷氏垮了，这个身份也算不得什么。”
他追问一句：“既然你认定房子是卫子明的，那你老赖在人家家里干什么？是不是等他出现，你就要嫁给他？”
她怔住。这问题她没有仔细想过。不敢想。卫子明就像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明知靠不住，也只得寄希望于他，却又时刻戒备着。
郎腾的脸色沉下去：“你真打算嫁给卫子明？”
她仓促间冲口回答：“我才不呢！”
一时被自己的话吓住，这是她心里的话吗？就这么不经大脑说出来，是否才正是她心里的真正答案？
“我不会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我已被家人抛弃过一次，决不要再来一次！你理解那种你很在乎很在乎，却被无情抛弃的感受吗？”
郎腾哈哈一笑：“我又没有被人抛弃过，怎么可能理解这种感受？”，
她剜他一眼，丝毫不懂得他眼中的又爱又怜，恨恨地说：“算我对牛弹琴！向来只有你抛弃别人没有别人抛弃你的！但愿有一天，你也能尝尝这种滋味！”
他迅速扭住的她的胳膊，眉拧在一起，凶相毕露：“你敢这样诅咒我？太恶毒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一定要找你算帐！”
她痛得泪花都冒出来：“好痛！你疯了！我不过是随便说说！我又不是巫婆，哪能一说就灵？如果真能一说就灵，我才不诅咒你被人抛弃，我会诅咒你死！”
他松开了手，揉着她发红的胳膊：“对不起啊，我一时忘形了。如果你真要诅咒我，我宁愿你咒我死，也不咒我被人抛弃！”
她白他一眼，鄙夷地说：“矫情！像你这种人也知道被人抛弃的滋味生不如死？那你干嘛还要抛弃那么多女人？”
他嘴唇动了动，想分辩，又见她一脸决然，已是盖棺定论，便将想说的话都吞进肚子去。
“好吧，那我就不进去了。改天我带你到我家去坐！”
她进了公寓，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她看到迈巴赫还在，郎腾伏在车窗上，目送着她。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她洗了澡上床还没入睡，窗外一道闪电，几声闷雷，狂风骤起，风暴说来就来。
她怕雷，缩在床上仍是没有安全感，干脆躲到落地窗帘后头去。
手机爆响，她也不敢去拿。也不知是谁，那么执着，竟然一直打。无奈，她只得爬到床头柜前摸了手机接听。
郎腾的声音格外慈爱：“雷声很大，我突然想到你也许会害怕，所以打个电话给你。”
“……”她不语。怕雷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省得承认了又被他取笑。
“我怕雷，一打雷我就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
“说什么话？”她看着黑压压的窗外不时闪过的强光，“这鬼天气，真像末日来临！”
“假如末日来临，只剩下最后的一点点时间，你想怎么过？我是说，你想和谁在一起？”
当然是卫子明！除了他，她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的未来跟别人联系在一起过。可是，天知道这个时候，卫子明在哪里？
“我不告诉你！”
郎腾笑：“我已经知道答案啦！是个男人对不对？”
她不说话。
“不想说算了，反正不会是我。我也不想听了。咱们随便说点什么都行。要不，说说你和卫子明是怎么认识的？”
说卫子明？三年了，她从不对人提起卫子明，只把他埋在心底。是珍藏，也是隐痛。
这一刻竟脱口而出，没有半点障碍。
“那一天也下雨。我在去学校的路上被一辆车撞到。然后车门开了，出来一个很……很醒目的男子。他送我去了医院。其实只是一点小伤，他非我住院检查，然后在医院足足陪了我三天，直到所有检查结果都出来说我没事……他，就是卫子明……”
“还记得那一天是什么日子吗？是不是九月十八号？”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极了。她记得，是因为那一天卫子明像只飞碟一样突然闯进了她的生活，改变了她的生活。那个日子有了特殊的意义。
有什么理由郎腾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因为我是黑社会啊！黑社会无所不知。”他在电话那端清晰地说。也许是有雷电干扰的原因，她觉得他的声音涩涩的。
“后来呢？”
“后来，他常常来看我，带我出去吃饭，为我买衣服……”
“……”
“……”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直到手机发出滴滴的没电发了报警信号。
“我手机没电了。”
他在那端轻笑：“好吧，反正风也停了，雨也住了，我也不用怕雷了。你赶紧休息吧，谢谢你陪我聊天。晚安。”
她对着没了信号的手机，低低地说：“晚安。其实是我应该谢你才对！”
她安心睡去。这一晚，她没有做那个从绝处摔下来的恶梦。踏踏实实睡到了天亮。
终于等到了发薪水。
伟哥问她卡号，好把薪水给她打到卡上去。她报了素依给她那张卡的卡号，那是她唯一的卡。也不敢问给了她多少薪水。身为简大老板的女人，还要过问这点小钱，那也太让人怀疑了。
第二天，她偷偷去查询，发现卡上的数竟到了五位数。
伟哥没可能给她这么多的钱。他可以给她小电驴骑，可以给她开小灶，甚至可以将会客室给她作临时休息室，但不会给她这么高的薪水。卡上的那个零头倒是跟以前开给阿姐的薪水吻合。
难道是卫子明？他给了准备了房子，怕她没有钱花，又往她的卡里注入了资金？可是他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卡号？
是素依？她不是在国外吗？难道她回来了？为什么不来见她？
还有那个签改公寓的事也怪，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没有人来找她。
难道将错就错，人家就这样把房子送给她啦？
忍不住拿出那些文件来细看，愕然发现，她签收的那栋公寓居然就是她现在住着的这一栋！！！
她彻底懵了：谁能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当初给她寄钥匙寄机票召她来南城的人，不是卫子明？
她心里有太多疑问，卫子明却始终不见踪影。
这天终于有点时间，她给郎腾打电话请他吃饭。
放开她答应请他的事不谈，要向他打听殷素依的下落也不谈。这些日子，郎腾每天晚上为她送一罐粥。还小心翼翼的不让公司那帮八公八婆知道，免得给她添麻烦。就凭这份周到细心，她也应该好好请人家吃一顿。
她打通他的电话。
“我有钱了。请你吃饭。”
“请我吃饭？好啊！不过，地点得由我选。”
“没问题！”她爽快答应。她现在卡上有五位数的存款，不管他选哪个地方，应该都够了。
“我家。”他在电话那端缓缓吐出两个字。
“你……家？”她傻了，那家伙总是出其不意。“你什么时候开饭馆了？”
“我没有开饭馆。可是我家有厨房啊！你要请我吃饭，还要向我打听殷素依的事，当然得有双倍的诚意！外面的东西我都吃腻了。我现在就想吃你煮的饭菜！”
“那……我在自己家里煮好了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当然不好！你诡计多端，刁钻得很，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亲手做的？你必须来我家，当着我的面亲手做。否则，你就别想知道殷素依的消息。”
“那……等我有时间再说吧。”她才不想到他家里去，那不是淑女行径。
“也行。”他满口答应，毫不勉强。
特色首饰店老板这次下了血本。为了几组镜头，竟出资请曼珠去拉萨实景拍摄。
其他的人坐火车去拉萨，只有曼珠一个人乘飞机，还是头等舱。说了，省出的时间让曼珠在拉萨自由活动，费用由那个老板全包。
她自然知道这是那个老板想取悦她。看来阿威在南城还是很拉风的。他背后的那个真老大一定很有来头。
真怀疑那饰品店老板会不会举把菜刀劈了他侄儿。
首站自然是布达拉宫。
进了法王殿，看到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塑像，曼珠突然心中一动：文成也算是为了招安嫁给松赞，这一对可以算是淑女与匪首了，居然也留下了千古佳话。那么她这伪淑女如果跟黑道的师爷……
呸呸呸，想到哪儿去了？
她又转到圣者殿来，观世音菩萨宝相庄严。她跪在佛像前，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口中念念有词：“一求菩萨保佑我远离那个夜夜纠缠我的恶梦，夜夜睡到自然醒。”
再作一揖，她还想求菩萨保佑她完成毕生的心愿：成为一个淑女，过上体面富足的生活，过上殷家二小姐应该过上的日子。
想了想，事在人为，这件心愿还是应该靠自己。菩萨面前不能太贪心。于是作一个揖，出了圣者殿。
在布达拉宫转了一圈出来，天上在下雨。听说拜神下雨便是许愿蒙准，心愿便会应验。她心里高兴，冲进雨中淋了个够。
却不知道拉萨的气候最忌淋雨。如果淋雨感冒，容易引发肺水肿脑水肿。
曼珠不知厉害，尽情在雨中淋了一场，回到酒店就觉得喉咙痒痒，四肢乏力，人也提不起精神。她只当是玩累了，赶紧洗了澡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醒来时，眼前一片色彩缤纷。透过鲜花开满的花篮，触眼皆白。白墙，白床，白衣的护士……最后她看到郎腾。
“我怎么会在医院？”她精神恍惚，如在云端。
“敢在拉萨淋雨，你怎么可能不在医院？你不知道在这里淋了雨会感冒，会引发肺水肿吗？”
“我……不知道。”她一脸窘态。
“什么都不知道，也敢来西藏。”他一脸鄙视。
“你怎么也在西藏？”
“西藏的水草长得好，我来牧羊啊！”
“牧羊？”
“你不是只小羊咩咩吗？我来牧你这只迷途的羔羊啊。可惜是只病羊。”
她从病床上跳下来：“谁说我病了？我好好的！”
“好好的？你已经在床上睡了两天两夜了，还敢说自己好好的？”
“两天两夜？”她吓了一跳，“今天几号？”
“二十号啊！”
她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
“哎呀糟糕，超过了我和老板他们碰头的时间了。他们一定在等我。我的衣服呢！”她急得跺脚。
“放心，我已经跟他们联系过了，他们已经知道你在医院里。你就安心休息好啦。”
她忍不住狐疑，他对她的事情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正要问个仔细，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嘈杂，一个鸭公嗓在问：“杨曼珠在哪个病房？”
她吓了一跳，赶紧推郎腾走。
“你赶紧从我面前消失！如果给我老板看见你和我在一起，那就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我又不是见不得人！你不可爱，我也不是好人，咱们这一对坏胚子正好凑一对，免得祸害不相干的人。”
她来不及计较他说她是坏胚子：“哎呀，你快点走啦！老板当我是简唯的女人，如果给他看到我跟你在一起，他一定又会唠叨不休，我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郎腾哈哈大笑：“好好，原来你这么怕你的老板！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西藏了！”
他大步往外走。她急忙问：“你干什么去？不会去找我老板揭穿我吧？”
“我不揭穿你！我去让简唯给你下聘礼！只是一个玩笑你都这么认真，这年头像你这么忠诚的女人可不多啦！”
他大笑着走出去，她抓起枕头对准他扔过去：“你要敢出卖我，我跟你没完！”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