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名将士最终还是得救了。幸而最终他还是得救了，若不是那样，我想，我会崩溃了吧。
那夜，我躲在那条将士们常去洗澡的小河边，拼命的洗着自己的眼睛。可是那血红的颜色，却无论我怎样的努力，也洗不掉。
我蹲在河边，就如同要把自己的眼睛抠出来一般的洗着。血，都是血，我的脸上，身上，手上，我的眼睛里，全都是血，那些将士身上的血。
红色，令人窒息的红色。
“够了。”一双手拉住了我不断抠着眼睛的手。杨渥的声音淡淡的，夹着夜晚凉凉的风，传到了我的耳中。
他说：“够了，小满，你已经洗的很干净了。”
“没有！”我摇着头。“没有！还是到处都是，都是鲜血。”
“够了，小满！”杨渥用手蒙住了我的眼睛。将我的头按在怀里，低低的在我耳畔说道：“够了，小满。已经很干净了，真的已经很干净了。”
黑暗，重重的黑暗代替了原本的血红。
我控制不住的留下眼泪。
“为什么战争总是不断的反反复复？为什么我们便一定要用战争来解决这些事？杨渥……为什么，就只有战争，无论怎样的努力，都停不下来呢……”
“因为贪欲。”杨渥每次说话的时候，都会有暖暖的风，吹到我的耳畔。“因为人总是有太多的贪欲，有了贪欲，便会有掠夺，便会有杀戮，战争，死亡。”
“……”
“这些东西，是在人的内心的，所以我们无法阻止。”
“人的内心，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
“因为我们谁也看不到那里。”
“即便你站在他的面前，靠的最近最近。你依旧不知道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
“……”
我闭着眼，看不到世界，只听着杨渥不断的在我的耳边说着这样的话。一句一句的说着，不曾停止。
人的内心，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吗？原来，是人的内心啊……
那一夜，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睡着的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回到了军中的。只是在早晨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来了。
战事停止了一段时日。
军中的药草也快没有了，清晨的时候，我背着箩筐，上山去采药了。
“阿满？去采药啊？”守门的士兵见了我，笑着这般问道。
“是啊！军中的草药快要用完了，朝廷救济的草药还不知何时能够到来，我想去前面的山上看看，兴许能够找到一些草药。”
“那边的是座荒山，这塞外的山上，很少有草药的。”
我对着那士兵笑道：“但如今草药没了，只要有希望，便是要去看看的，或许那里当真会有草药。”
那士兵看了看我，又道：“如今敌军尚未撤退，阿满，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要不要让几个兄弟陪着你？”
我笑着摇头。“不用了，好不容易能休息几日，不麻烦了。我一人能行。你们还是歇息着吧。”因为或许，明日，便又会再战了。
“那你当心着点！”
“哎！知道了。”
告别了守门的士兵，我便朝着那座荒山走去了。
那的确是一座荒山，所幸山上虽然草药不多，但还是有些，故而也不能说是毫无所获。
本是想要再多采一些的，但是天气突然骤变，原本还阳光明媚的，顷刻间便乌云密布，黑压压的，压得人一阵窒息。
要下暴雨了吗？
我收拾了箩筐。山上没有避雨的地方，若是不快些回去的话，便麻烦了。
这样想着，我下山的脚步便不由得快了许多。希望能够赶在暴风雨来之前回到军营。
上山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难，但下山的时候，才发现这荒山虽然看起来并怎样，却也是陡的厉害，山中也没有什么下路，甚至难走。
若是按照此刻的速度，怕是无法赶在暴风雨来临前回到军营了。
我有些焦急。
天色开始迅速的暗了下来，原本就难以行走的山路更是难看清了。本还想走的快一些，如今更是寸步难行了，我弯下了身子，小心翼翼的走着。
然后，天上一声清脆的响雷。刷的将原本已经暗下了的天照的雪亮。这场暴雨，还是“刷刷刷”的下了下来。
虽然努力的赶路，但还是被淋着了。
天气有些冷了，雨打在身上，又冷又疼。
或许今日当真不应该出来。
我不敢走了，这山路无论我怎么走，却总是好像走不到头一般，我明明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却好像扔在原地一般，看不到山脚。如今天色更加的暗了，看不到前方，便让我觉得，那个山脚，那个军营，更加的遥远。
我要怎样，才能走到那里？或许我再也走不到那里了。
“……”天上的雷一个接着一个的打。我蹲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不敢看，也不敢前近。
“……杨……渥……”你知不知道我在山上？若是你知道了，你会来找我吗？
杨渥！杨渥！你来找我，可以吗？
你快些来找我……
“小满！”
“小……满……”
人在无助的时候往往会听见许多根本便不存在是声音，例如此刻的我，便是听到了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小……满……”是因为我太希望你能来救我吗？所以才会听到你喊我的声音。
我竟然听到了你的声音。
“小满！”这样一声一声，那么的真实，虽然我不断的告诉自己，不断的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小满！”就算知道很傻，就算知道那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但可以欺骗自己，至少，这样的欺骗自己，可以让自己不至于那么的寂寞。
“小满！小满！”
“杨渥！杨渥！”我闭着眼睛，使劲的喊着这个人的名字。
“顾小满……”我一瞬间抬起被雨水打湿的脸。
“……”原来，我以为的虚幻，却竟是真实的。
“顾小满……”漆黑的雨夜，潮湿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寒冷，一阵阵的侵袭着人仅剩下的感觉。没有月光，没有星光。黑的让我看不到你的身影，却那么清楚的知道你就站在我的面前，很近很近的位置。
闪电劈开黑暗的那一刻，虽然只是那么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我却看清了你的面容，从未，从未如此的清晰。一生一世的，印刻在我的心里，难以忘记。
“……杨……渥……”你满是雨水的脸，被雨水打湿的发凌乱的贴在面上，原本那么好看的面容显得如此的狼狈。
杨渥，你此刻的模样是我见过前所未有的狼狈。但是杨渥……
“小满……”看不清面容，只知道声音中依旧带着从前的那种笑意，淡淡的。“回去了。”
但是杨渥，很好看……很好看，是我从未见过的好看。
“……背……背我……”
……
……
“上来吧。”
“……”
为什么每次在我最最狼狈的时候，杨渥，在我身边的人，总是你？
“下次采药，叫人陪着你吧。”
“嗯……”
若是你能够就这样一生一世的陪在我的身边，那该多好……若是此刻的时间能够永远的定格，那么，即使放弃未来，折翅断翼，也无妨。
只可惜，奢望，奢望，终究也只不过是一个奢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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