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木火盟·清莲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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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白发如雪

再回宫中时,古意院的莲花已经残了。

满池的干瘦莲蓬,满池的枯黄荷叶,菡萏香销,西风愁起,一池狼藉不忍卒观。

李阳春整天对着这一池残荷发呆。

般若感到很奇怪,往年这时候,主子早已吩咐她们清理莲池了。而今年,当她和其他丫鬟准备动手时,主子却制止了她们。

并不是“留得枯荷听雨声”的雅兴,她看得出来,出宫一趟后,主子变了。

她曾和一个叫妙心的小丫鬟讨论过这个话题。

“妙妙,你觉得主子她……变了么?”

“变?没觉得啊。”

“可是她说话少了,有时候一整天一句话不说。”

“主子以前也常这样啊。”

“不一样……主子自回来后,一次门没出过,连上次接到十五公主的生日请柬,也让我们回绝了。”

“嗯,有点反常哦,主子虽然出门不多,但是十五公主的邀请还是会去的……”

“而且,主子不笑了。”般若长长的叹一口气。

“是哦是哦……”妙心一呆。“你这样说我想起来了,以前我们都不敢接近莲花池的,可是现在我常常给主子送东西,衣裳了伞了汤药了什么的……”

般若叹道:“因为主子总是穿的很少……”

妙心也叹道:“而且下雨了不知道避……”

般若再叹道:“老是生病……”

妙心瞄了她一眼,小声的说:“最主要的原因是,不知为何,看到主子的背影,我就会莫名其妙的——”

“想哭。”异口同声,两人重重叹息。

如果她们说的这些变化还不够明显,那么两个月后发生的变化可足够明显了。

一天清晨,当般若端着温水拿着帕子,像往常一样服侍李阳春梳洗时,她一推房门,愣在了当地。

“主子!你的头发——”般若惊骇地大叫。

清晨的阳光清澈透明,灰尘翩跹起舞。在晨曦的映照下,李阳春原本一头乌黑的长发,竟然变成了颜色浅淡的灰发!

般若找来了铜镜,让李阳春看清自己的模样。李阳春只对镜一笑,而般若看了那个笑容后,却足足哭了一个上午!

以后每天清晨,般若总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敲开主子的房门,她害怕发生的事情总是一再发生,主子的头发依然在一天天变浅。

又是两个月后的一天清晨,般若推开门,手中的水盆瞬间落地。她捂着嘴,努力不哭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主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她眼中的李阳春,竟是一头的白发如雪……

李阳春白发的事传到了李晏秋耳中,李晏秋来古意院看了一次,一言未发,接着走开。

时间悠悠的过,日升日落,月圆月缺,花开花谢,转眼间,半年的时间匆匆而过。

李阳春于一个微雨的春日收到一封奇怪的来信。信是陶老四写的,她熟悉他的笔迹和口吻,而信的内容,是有关于圣草碧火珠。他说,多年前他所见到的碧火珠,如今已有了下落,若李阳春感兴趣,不妨到江湖客栈一聚。他也邀请了其他旧友,大伙半年未见,借机叙叙旧情,以解思念之心云云。

李阳春拿着信,手脚微微发抖。

碧火珠……居然是碧火珠……怎能忘记当她说出寻找碧火珠的原因时,他脸上灿烂的耀眼的笑容?怎能忘记他转过身,右手悄悄抚上左胸的背影?不去想这封信究竟如何辗转到了她手中,也不去想信上的“半年”与李晏秋的六月之限有何关联。她只知道,为了碧火珠,她会做任何事。

碧火珠……李明夏……

李阳春抚摸着她的银发,悲凉的笑了。才半年呢,怎么比一辈子还要长……生死两茫茫,李明夏,纵使相逢,你我也应各自不识了吧?

李阳春冒雨出宫,走向凶险莫测的江湖。

半个时辰后,爽秋殿。

“她走了?”斜倚在贵妃椅上的男子优雅的剥着一颗荔枝,看似漫不经心的问着一侧的黑衣人。

“是,属下亲眼看她出了城。”

“她……去过别的地方么?”身着玉白锦衣的男子沉吟问道。

“沐夏居。”

男子恍然,半晌后挥挥手。“你去吧,暗中保护她。”

“是!”

室内恢复静寂,李晏秋慵懒的笑褪了下来,神情竟显得有些落寞。

沐夏居……李明夏……

“十七……还是不行么?就算他不在了,我还是……代替不了他么……”轻轻的呢喃声如叹息,萦绕在凤眸里不再是迷人的笑意,而是淡如秋风的寂寥萧索。

李晏秋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是第一次感到深深的受挫。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他想要做什么事,只需要远远地看着笑着,自有人替他做;他能控制一切,却永远置身事外,这样的生活不止无趣,而且……有些寂寞呢……

十七呵……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有趣的人呢,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他是不是就不再那么寂寥。可是,她却只要李明夏,不要他。

为李明夏寻找碧火珠,为李明夏封闭自己,甚至为李明夏白了头发,如今她出宫,还是为了李明夏!十七十七,我当真不能代替他么?

凤眸染上苦意,投向桌上那一局残棋。那局棋,无论黑子白子,都是出自他的手。

宫书卷十六记载:福照王朝五皇子,天资聪颖,善棋无双。十一岁,与第一棋王对弈,谈笑间,连却棋王十三局。棋王长笑咯血,自此绝弈。皇子放榜三日,天下才子智士,莫敢与之敌。遂自执黑白子,攻杀为戏……

他的对面,总是缺少一个人呢……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十七,一个人下棋很无趣呢。所以这次……只好麻烦你了!

**************

江湖客栈。

“江湖第一客栈”的六字金匾依然金光闪闪,李阳春无言凝视着,竟有恍如隔世的错觉。二月春风犹寒,李阳春紧了紧斗篷,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脚走进江湖客栈。

客栈中厅,陶家四——不,三兄弟又在胡吹海侃,却没看见陶老四。众人笑闹着,吵嚷着,一片和乐的气氛。

陶老三说到兴头上,仰头喝干一杯酒,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扣,刚想接下去讲,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到一人,立刻僵住!

那是一个带着一身孤意的人,身披黑色的斗篷,斗篷下是素色的衣裙。她静静地站在门口,唇角挂着温倦的微笑,目光却像窗外纷飞的柳絮,既忧伤又温柔。此时,斗篷上的风帽已被放下,披散在黑色斗篷上的,竟是一头如雪的白发!

不知怎么,陶老三的眼角有些潮湿,他怔怔的看着李阳春,说不出一句话。其他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同样瞬间僵住。

“啊,不二先生,陶家哥哥,诸位,好久不见。”柔柔的嗓音,熟悉的语调,李阳春的出声拉回了众人的神志。

“妹……子,你的头发……”陶老三哽住。

“啊……”李阳春垂眼,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微微一笑,“没关系的……”她柔柔的说道。

陶老三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为了掩饰,他转过脸,瓮声瓮气地叫道:“酒呢!酒在那里?拿来倒一杯,给阳春妹子暖暖身子!”

这是一群可爱的人,怕勾起不愉快的往事,他们绝口不提她白发一事,一径插科打诨逗她开心。李阳春闭目微笑,有友如此,今生何求?

“这半年……大家都好么?”心中暖暖的,李阳春柔声问道。

“哈哈,能吃能睡,没得说!”

“都挺好都挺好,这半年江湖上挺太平,老子头上懒出个鸟窝来!”

“不知怎么,明镜门忽然销声匿迹了……”

李阳春淡淡一笑,忽而想起一事。“对了,陶四哥怎么不在?”

“四弟和明……月公子待在一起,公子的旧伤犯了,四弟帮他治疗,四弟和明……咳咳,他们不日便到。”陶老三抬眼瞄向李阳春,捂嘴闷咳了几声。

“啊,原来这样……”李阳春淡淡应了声,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陶老三松了一口气,喝了一杯酒后,谈话的兴致再起,于是继续眉飞色舞地讲起年轻时的奇遇。客栈重新恢复热闹的气氛,众人的哄笑声潮水一般,一阵高过一阵。

没人注意的角落,李阳春微微的笑着。她喝了一杯酒,又喝一杯,再喝一杯,还是止不住全身的颤抖。是的,她在发抖,怎么都止不住!

明……月公子……旧伤……

果然啊……

心脏狂跳如擂鼓,衣袖不自觉抖动,眼中似乎有热流涌出。酒液热辣辣的滑下,混合着胸中剧烈翻腾的狂喜。是的,狂喜,狂喜到全身颤抖连酒都压不住!

李阳春一杯又一杯的喝酒引起了近旁麻衣汉子的注意,她深吸一口气,抬头迎向麻衣汉子疑惑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拭去脸上的泪水,扬起消失很久的招牌温和笑容。

“这酒好呛呢……”柔柔的嗓音冷静镇静淡定稳定地说。

一脸憨厚的汉子点点头。“这酒叫喜相逢,确实很呛,姑娘可以慢点儿喝。来,多吃点儿菜……”

**************

午夜,扫径居。

一个墨色的身影无声潜入其中一间客房,没有惊动一个人。黑暗中,那人看向床上的女子。因为白日喝多了酒,女子此刻睡得很熟。那人犹豫了下,终究敌不过内心的渴望,点亮了烛火。

烛火昏暗,最先映入那人眼帘的,便是一头雪白的长发。白得那样刺目,白得那样触目惊心!墨瞳波光莫名晦黯,那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双手微微颤抖!

这半年,她究竟受了多大的苦!颤抖的手指从发上移至额心,至双眉,至琼鼻,至嫣唇,一遍一遍的描绘,仿佛痴了般。她的唇角带着笑,可是做了好梦?而她又是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就这样看着,想着,时忧,时喜,终至成痴。

三更的梆子隐隐敲响,那人知道自己该走了。此时正是危急关头,一旦暴露行踪,他的计划就会打下折扣。大战在即,对手已经开始布局了,所以……他应该立刻就走!

床上的女子仍睡得香甜,他掖了掖被子,在女子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而梦中的女子选择在此时伸了个懒腰,意料不及之下,两唇交触。

柔软而温热的触感,恍然是记忆中的甜美……那人霍然跳开,蒙面布巾下一片烧灼,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吹熄烛火。呐呐摸唇,这行为……很像夜闯闺房的采花大盗呢!

在枕边放下一个东西,转身时衣带不起。蓦地,身后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

“李明夏。”

那人僵住,极慢极慢地转身,却发现女子依然睡得很熟,刚才那声叫唤,不过是做梦罢了。不禁失笑,这人连睡着了都要摆空城计么?深深看她最后一眼,食指弹出一道气流熄灭烛火,扫径居顿时陷入全然的黑暗。

墨色身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没有惊动一个人……

第二天清晨,李阳春收到一个消息,江湖客栈三十里外,至少聚集了三千明镜门的人。五哥他……果然来了!

反而没有被红纱帐围困时的慌张,众人气定神闲,喝酒的喝酒,吃茶的吃茶,一派大将风度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麋鹿驰于径而目不交睫……

“哼,爷爷这次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明镜门算什么?上次没有准备才让他们占了便宜,这次——嘿嘿……”

“当我们这半年吃喝等死么?明……月公子指点的阵法正缺人试试呢,龟孙子来得正好!”

李阳春微微一笑,原来他们早有准备。而这些,又与明……月公子有关么?而她也应该做些什么的……长睫垂下,唇角扬起,脑中电光火石般飞速运转着。

“陶三哥。”柔柔的声音响起,就见素衣女子走向陶老三,对他说了些什么。陶老三的表情先是一怔,后来咧嘴一笑,拍拍胸脯。“好,妹子放心,包在我身上!”

素衣女子温和的笑笑,转而走向马如潇。他们谈了一会儿话,她交给他一张纸,马如潇随即叫了一帮人,拿着工具——去挖土。

素衣女子又走向不二先生,两人在莲花池旁谈了好久。最后,不二先生的神色又是高兴又是担忧,而看着表情淡定笑意温和的素衣女子,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江湖客栈里,挖土的挖土,搬石的搬石,移花的移花,接木的接木,还有陶老三吆喝着伙计扛回来好多菜油……

金乌西斜,薄雾冥冥,暮色渐己昏沉,江湖客栈不同寻常的安静,预示着暴风雨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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