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漆黑漫长的一夜啊。当连羽觖一行人踏入秦王府大门之时,已有淡淡的亮光划破那张黑色的天幕,光线若隐若现忽长忽短的投射在茫茫大地上,揭示着月隐日现的时刻即将到来。
“王爷。”在连羽觖横抱着奄奄一息的云汐跨入王府‘栖凤阁’门槛的时候,如月正从侧廊匆匆行来,见了王爷便是恭敬的行了一个曲膝礼。显然她是听到王爷将失踪多日的王妃找了回来,从自己的房间急急奔出来的。
“嗯。”连羽觖淡淡应了一声。抱着昏迷不醒的云汐朝着床榻走了过去。如月却抢先一步,将一个粉色的飞凤绣枕摆放至适当的位置,而后轻巧的退开,静静侍立在一旁,等待着连羽觖接下来的吩咐。
连羽觖将云汐那轻软无力的身体轻轻的放在柔软的绫罗软絮中,微微侧首,朝侍立在侧的如月淡然吩咐:“快去请杜太医过来。”
“是,王爷。奴婢这就去。”说罢,灵巧的身影已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连羽觖温柔的弯腰在床边坐下,看着那张沉浸在熟睡中略显苍白的脸,一种莫名的心痛在心底燃起,一把握住她冰冷的手,眼神闪动着复杂的光。
“汐儿,求求你快点醒来。或许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该过多的勉强你。可是我真的很怕你离开我,你知道吗?这一年来,若不是有你相伴,我又该多么孤独。呵呵。很可笑吧?如今身为王爷的我,居然会惧怕孤独这种东西。”连羽觖唇边扬起一声冷笑,像是自嘲,而后又轻轻叹息一声。
明亮的天光终于挣脱了黑色幕布的束缚,夕阳初升,鸟儿鸣啼,花香袭人。然而此刻,他是多么希望这个曾经与他契阔携手的女子能够马上醒转过来。连羽觖看着这张苍白美丽的容颜,目光深邃渺远,思绪零乱飘忽不定。
是啊,一年前他借着这个女子的手铲除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而后逼得后母悬梁自尽。凭着皇上对他的器重和信任,他开始一步步往上攀爬。然而爬得越高,越感觉寒意深重。亲情,仿佛早已疏离了他。
至于他跟皇上的交情,也是那位杜太医帮忙建立起来的。那年先皇驾崩后,未及留下遗诏。祁国的诸皇子也就上演了一场场的夺位之争。而当时还是九皇子的当今圣上,势力最弱。生母甚至未居妃位,在后宫的职位仅居于嫔。然而却深得先皇的宠爱,可是宫中离奇的事件一桩桩多得举无胜举。岚嫔在产下九皇子不久便衰竭而亡。没有人知道岚嫔真正的死因,甚至连皇上册封的口谕她都没有等到,就闭上了那双美目。其后不久,先皇便打定主意要立九皇子为太子,却遭到朝中重臣的及力反对,先皇终是拗不过那些在朝中倚老卖老的权贵重臣,只得做罢。
于是先皇更加疼爱九皇子,不免引得宫中其它妃嫔和皇子的妒恨。因为九皇子从出生便体弱多病,先皇便将九皇子交于杜太医照顾。岚嫔的死,后来经杜太医暗中调查却为中了慢性毒药,待产下皇儿,便力竭体虚而亡。因此九皇子的童年是孤寂的,也是被孤立的。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位杜太医正是岚嫔的表兄。
然而离奇的宫廷政变却时常在上演着不同的戏码。岚嫔死去后不久,先皇因为伤心过度,为国事劳心太重,亦终是一病不起。甚至几个太医会诊的结果亦是大不乐观。可是那次会诊的太医里都是花白胡须的老者,年仅三十的杜太医又被排挤在外。而在先皇病逝后,曾听得侍候先皇的小太监说过,那日皇上微微颤抖的手,曾勉强提笔在圣旨上写下过“传位九皇子”的字样。而最后这张圣旨却莫名的不翼而飞。其后不久,那个小太监的尸体便沉浮在后花园的碧水池里,舌头已被割掉,七窍流血,死相及其可怖。显然是被悄无声息的灭了口。之后再也没有人提及圣旨之事,宫廷上便展开了一场权谋皇位之争。
那年九皇子十一岁。那位妖怡美艳的秦王妃总是三番五次的派人来请杜太医过府为一个伤重垂危的孩子治伤。那个孩子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年纪,可是浑身上下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即便是让身为太医的他,看了都不禁觉得心疼难过。然而,每回当他把这个孩子医好后不久,秦王妃又再次派人来请他过府,而当他再次过府,却发现原本治愈的漂亮孩子,身体上又添了新的伤口,新的血痕。
有一次他竟然看到孩子那漂亮修长的十指每个指尖上都有一个细小的血洞,一滴滴的血还在往外冒。而这个时候的秦王妃却是兴致雅然的邀他一起听琴。因为连羽觖和连羽觞从小就跟着母亲学习曲调诗词、甚至歌舞也甚为精通。可是他没有想到秦王妃这会儿,竟然会让一个十指还在流血的孩子为他们拂弦奏乐。他略为担忧的看着那个孩子,然而孩子眼里的孤傲清绝放着狠戾的光芒,正对视着高座上对他下命令的刻薄后母。是的,如果此时眼光可以杀人,那么那位森然冷笑着高居上位的秦王妃,只怕已是死上千百回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孩子对于后母的要求并未回绝。
很多时候,他不明白身为秦王妃的她,那样艳丽出众的女子,何故如此刁难折磨一个十岁的孩子。然而,秦王妃那娇美的笑颜和礼貌的邀请又让他无法拒绝。于是,他终是坐到了客人的位置和秦王妃一起欣赏着这个孩子忍着疼痛奏出的美妙乐曲。
那是多么坚忍勇敢的一个孩子,那一曲,并未奏完。因为他实在是听得下去,却看不下去了。那一刻目所能及的条条铮弦上都被染成了红色,而那指尖小血洞里冒出的血红,已经沁红了十个手指。
也正是那一次他出言阻断了琴声,破坏了秦王妃赏乐的雅兴。秦王妃便很少再派人去找人来为那个经常浑身带伤的孩子治伤了。甚至有几次他想来看看那孩子,却都被秦王妃没有好口气的一口回绝。而后他便很少再出入秦王府了。
后来他通过秦王爷将自己十二岁的儿子杜冰送入王府给王爷当侍卫,其实是去给那个孤单的饱受折磨的孩子做个伴。秦王爷深知他的用意,眼神里流露出感激之情。却又痛恨自己无法阻止妻子对亲生儿子虐待。因为一旦他维护了这个儿子和妻子反目的话,秦王妃便会把他当年私自劫下欲送往宫中为妃的冰国公主,占为已有,并让人冒名顶替进宫一事告知皇上。这样,身为秦王爷的他便是犯了欺君之罪。这个把柄就是秦王妃一直要胁他的至宝。
可是,秦王爷的无奈,连羽觖却并不知晓。他只知道这个亲生父亲背叛了母亲,甚至对于后母欺凌虐待自己一事竟然丝毫无动于衷。就这样,渐渐的连羽觖对他的父子之情也漠然寡淡了起来。甚至那双凝视的双眸,偶尔也会透出无限的恨意。
“王爷。王妃她怎么了?”正当连羽觖握着云汐的手怔然出神之时,杜太医在如月的引路下急奔而来。
“杜太医,汐儿她伤得很重。请您一定要治好她!”连羽觖见到了杜太医,忙激动的抓住了他的双肩一顿乱摇。
“王爷不必担心。王妃一定会没事的。先让臣查看一下王妃的伤势,然后臣马上开药。”杜太医几乎是看着这个孩子成长起来的。深知他的性格和脾气,懂得他的在乎和失意。杜太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臂以示安慰。而后上前查看床榻之上那位女子的伤势。
昏睡中的我却仍然未走出那片浓重的黑暗。因为我看到了楚箫,那个白衣风雅的男子。他将那个满身是血的我从石室地牢里救出,而我却控制不住自己被恶魔操纵了的心,竟然在他不注意的瞬间狠狠捅了他一刀,而后笑盈盈的扑入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之后我冷笑回头,那样冷凛的眼神,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我吗?我看着他胸口汩汩而出的血红浸染了白衣,看着他无力倒下的瞬间还在对我微笑,眼里完全没有一丝的责怪,眼神清澈如水,只有一片宁静祥和。
这是我吗?这真的是我吗?不,这不是我。不是我!
“你到底是谁!你是谁?!”我声嘶力竭的喊叫,却没有任何人回应我的问话。
一片茫然的黑暗中,我颓然的跪倒在地,无力的喃喃:“不是我,那不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楚箫。真的不是我。”终是忍不住轻泣,竟是从未感觉过如此伤心无助。
“当然不是你。那是我。”一个声音在心底震颤着响起,顿时心头悚然一惊。
“你是谁!”我霍然抬头,在黑暗里惊恐四望,却看不到一丝动静。
“呵呵,忘了么?我说过这个躯体不需要两个我的存在。所以你,必须消失!”语声清楚的传来,刹时间一道白色的人影出现在我对面的黑暗里,手持长剑正缓缓向我走来。
“是你?你是,另一个我。”脑海中似清晰的浮出了某段回忆。
“哈哈。终于想起来了么。可惜一切都晚了,现在我就让你彻底从这个躯体里消失!”她的白衣在一缕黯淡的清光下迎风飘逸,忽然前行的脚步由缓而急。长剑迅速划至我面前,借着那缕幽淡的光,此刻,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然而不等我惊呼出声,那柄长剑就直刺进了我的胸口,我想喊却怎么也出不了声。最后胸口一阵窒闷,意识仿佛被拉回了另一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