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风声萦绕耳际，置身夜色中的我惊愕的看着一身夜行衣的来人。此刻，我正借着不远处的醉梦轩阁楼内投射过来的微光，满腹狐疑的盯着眼前这位黑纱蒙面之人，低声喃喃：“不可能的。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两年前，您不是已经……”
黑衣妇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左手轻抬至右耳后拉下了面纱，露出了那张伤痕满布的脸，对我微微一笑：“不用怀疑。是我。至于两年前，”佟天香忽的止住了接下来的话语，看着远方隐约有人提着灯笼朝这边走近，急嘱了一句：“先离开这里再说。”接着便是不及多想的一把拉过我的手跃向我们身后的树林。
行至林间，在月光的映照下只见两棵距离相近的树杆上各栓了一匹棕色的骏马，显然是早有准备。而后听到树林外的惊呼‘来人’声，一定是那队行近而来的众人发现了被打晕在地的崔夫人。现在的醉梦轩是否陷入了一片混乱？我的突然失踪是否会给杜冰带来麻烦？
“快，上马。”已然解开了缰绳翻身跃上马背的佟天香，转头催促着。然而终是顾不得此刻的心绪繁杂，依言解缰上马。我终是跟着母亲一路急驰而去。穿过这片夜色笼罩着的树林，沿着一条小径奔行远去。
夜色凝重，山道蜿蜒幽深。京城附近山脚下的景隆客栈一间清雅的客房内，烛火通明。雪白的墙上悬挂着几幅精美的水墨画。自从进了这间客房，母亲便一语不发的站在一幅画前，默然沉思。
虽然不知此刻母亲心中在想些什么，但是那种怅然失落的神情却是以前很少能在她眼中看到的。于是轻轻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中，走到母亲身边。正待将茶递过，偶然间一侧目，竟也看到了那幅凝聚着母亲所有目光和泪光的画幅。
那幅画上赫然是一位妙龄女子兴致盎然的在漫落着桃花雨的桃树林间翩舞，不远处的一棵桃树树杆上倚靠着一位吹箫的男子。
这幅画上的情景怎么会如此熟悉？画中的白衣男子似有着跟楚箫一样的气质，但容貌竟跟连羽觖有些许的相似。对了，一年前楚箫在我面具取下面具时，那张面容竟是跟连羽觖一般无异。难道母亲跟他们之间有着什么关系么？或许恢复记忆以后那些缠绕心底，至今无法解开的疑问，今天都可以在母亲的口中得到答案吧。于是，将溢着清香的白瓷茶杯递到母亲手中。她不语接过，只将杯子握在手心却并未沾唇。
半晌的静寂过后，却是二人不约而同的开口。
“娘，”
“绮罗公主。”
绮罗公主，这个称呼已经多年未被人叫过了。至今听来，甚至自己都觉得陌生。佟天香，我的养母，原来一直被我隐藏的真实真份，她竟是早就知道。
她将茶杯抱在手心似乎只为暖手却并无想喝的意图，而后转身微笑的看着身侧愧然的我，仍是波澜不惊地出口：“六年前，你是夏国的绮罗公主，奉皇命潜入碧幽宫。想要找到并带回早年冰国圣教遗失的碧灵珠和碧灵剑。是不是？”
“是的。”我终于迎视着她的目光，坦承一切：“当年父皇对我说，如果得不到这两样东西，就永远不会恢复我在夏国的公主之位。”
“那么，一年前在我传位给你那天，你已成功得到了这两样东西，又为何不及时回夏国呢？”佟天香缓步行至桌边，弯腰坐了下来。
我将视线投向窗外的远方，淡淡的道：“因为那年三月，我在桃林中练习您教的天香舞时，遇到了楚箫。后来在他口中听到了那位关于冰国‘天香公主’的故事并且知道了您就是这位公主。所以一年前，您‘离开’的那天，我就打定了主意，等替您复仇以后，再将宫主之位让出，携二宝回归夏国。可是，很多事情终究都未能如愿。”
忽然收回了思绪，像是想到了什么，我连忙上前两步，跪在了她的面前：“娘。不，宫主，云汐此刻什么也不想要了，只求宫主放我离开。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您面前了。请宫主允许。”
然而正准备磕下的头却并未触到地面，双臂被她有力的拉起：“不必如此。你起来吧。”
随着她的力道，我被拉起而后被按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汐儿，你终是错过了最佳的离开时机。如今就算我同意你离开，恐怕也还是会有很多人不同意的。”佟天香看着我的眼眸中充满无奈的神色。
“宫主，这话是什么意思？”终是不解的凝视着她。
只听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六年前，他们夏国上演了一场追杀的戏码，只为搏得我对你的信任。然而，或许因为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伤害与痛苦太过深刻入骨，所以那几年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还能信任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未完的话语继续：“当年，我在那群夏国兵士手中救下了遭遇众人追杀的你。虽然当年你只有十三岁，虽然当时你的眼眸充满了纯真和清澈，但是在这个纷乱的尘世，我却依旧不能不防着一手。可以说，当时我虽然同情怜悯你的遭遇，甚至因为喜欢你，而将你认作女儿，但我从未放下过对任何人的戒心。”
她将杯中已然凉透的茶水泯了一口，接着说道：“直到那天，羽觞将我约至碧幽宫不远处的那片桃树林，他告诉我他发现你的眸色是碧蓝色的。我恍然明白了，那是冰国圣教中历任圣女所特有的眸色。那么，你很有可能是冰国人。”
“我是冰国人？！这不可能，而且我现在的眸色分明是黑色的。羽觞，他又是谁？”这些经过的叙述听得我有些糊涂，终是不敢相信的站起，但是双肩又轻轻被她按下，重新坐回椅子里。只是一双圆睁着的双眸，紧紧盯着她的面容，似是想在她的表情里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然而，那样诚挚的神情让我无从质疑。
“你知道我的所有经历和故事，难道不知道我和连羿的一对孪生儿子，一个名唤连羽觖，另一个名唤连羽觞么？这两个孩子从小就喜好武学和乐曲。因此，我和连羿那会也经常教他们。那段日子，真是一段令人向往的快乐时光。”说到这里佟天香的嘴角微扬，面容间隐含着温暖的笑意。
“原来，原来楚箫跟连羽觖竟然是孪生兄弟。怪不得，他们的容貌一模一样。”
“是的。”佟天香微微点头看了看我，又将未说完的话语继续接着说了下去：“当年我因中毒太深，长年来，身体已经无法完全恢复，可是一直以来更加无法消除我对连羿的恨意。当年他背叛了我们的感情，他背着我率兵攻打我的国家，杀死了我的父亲。就算他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我也仍是无法原谅他，心中的恨意更是无法泯灭。”
说着她转身抓紧了我的手，仿佛怕我会突然从她身边消失：“所以我利用了你。我对你用蛊，将我曾经的一些记忆片段移架到你的记忆里，也因为这种蛊术将你原本碧蓝的眸色转为了黑色。后来，我装作体内余毒复发而假死，也是为了点燃你的复仇之心，因为原本的你太过善良，如果关键时刻你无法狠下心，那么最后受伤的很可能是你。”
“没想到，你也利用了我。曾经我把你当成最亲的人，我也完全的信任、依赖你这个母亲。果然，这个世上真的什么都已经无法再相信。”吐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似冰封。
“幸好如今你的蛊毒已经被除尽了。是在秦王府的时候，羽觖为你……”说到这里她的眸光中充满慈爱与关怀。可是不等她说完，我就一把接过了话语。
“他为我？呵呵。他也跟你们一样只是利用我。一年前的行刺失败后，虽然是他想办法留下了我的命，但是他让我活着的目的，跟你们是一样的。他不想让我保存着过去的记忆，所以让太医用药除去我一年前的所有记忆。然而，没想到那种消除记忆的药竟然跟我体内的蛊毒相克。所以，服药一段时间后，我渐渐忘了一年多以前的记忆，同时体内的蛊毒也已被除尽了。”我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缓行至那幅熟悉的画前伫立而望。
“汐儿，你恨我吗？”佟天香亦是随即起身，缓行至我身后停驻了步伐，低声的询问，我听得出她语声中的歉疚。
“不，现在的我，不想再恨任何人。我只想跟他一起离开，我只希望他可以兑现当年的那句无声的承诺。我相信，天下之大，一定会有一处我们的清幽小居。其实这辈子，我最想要的也就是这种闲淡幽居的生活。所以，我要去找他。”说着，我便要出门，却被她一把拉住。
“不行，汐儿，现在你不能去找他。我们必须一起先回冰国去。”这句话她说得坚定有力。
“为什么必须先回冰国？”我怔然的看着她，顺话问道。
“因为你之前交给羽觞保管的碧灵珠不见了。我怀疑盗走碧灵珠的是……”佟天香看着我正色道。
“姚蝶？”不等她说完，我顺口接道。
“没错。”佟天香点了点头，语声冷淡了下去，顿时瞳眸中泛起了一缕莫测的光：“而且我急于带你回冰国，也是为了证实我对你真实身世的一种猜测。”
“猜测？”
“嗯。如果你还愿意再相信我一次，明天一早我们便赶路先回冰国。”
夜色更加深浓，客房内的两人再也没有说话，仿佛静静等待着第二天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