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安然的屋内,少年柔软细腻的声音,似柔和的乐曲,缓缓流转。席渺靠着床,微笑着,倾听坐在床边的羸弱少年,细细数来年少记忆。
说微渺给他做风筝,带他钻狗洞溜出府,爬树给他陶鸟窝玩,偷偷给他烤鸟儿吃……一件件,如数家珍,那些琐碎的趣事,让少年脸上氤氲开淡淡的幸福的清光,越发显得那眉目楚楚动人。
被他感染,席渺亦不由地想起童年趣事。少年口中的微渺,像极了她的翻版,一样的粗线条,一样的无所畏惧,一样的顽皮淘气,一样的真性情。连她亦不由地喜欢上,这只丑陋的半兽。
少年美好的回忆里,席渺却窥得他的寂寞。打小身体羸弱多病的少年,被家人当成易碎的宝贝般深深收藏,如是小心翼翼地保护,却将他与外头的世界隔绝,与众人隔绝,想必,内心是十分寂寞的。唯有那大咧咧,无所谓的半兽,才敢毫无顾忌地带他疯闹玩耍,给了他最真实的快乐。也因此,才讨得这少年如此喜爱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少年的幸福如此简单,可她的幸福呢,又在何方?旧年记忆,幸或不幸,皆成过往云烟,她只看未来,然而未来却茫然一片。
微渺乃妾室所出,因那微家老爷对那妾室宠爱有加,她虽生的丑陋,却也颇得宠爱,年前,那妾室忽然暴毙,不久,她也便跟着莫名失踪,众人遍寻不着。之后怎番辗转成为相府奴仆,又如何得纳兰阙的偏爱,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再次回来,并非真正微渺的她,又当如何?留在、微家么?
正寻思着,忽而听得微蓝道,“得知姐姐平安回家,爹爹一定很高兴。大哥已派人送信去上原,想必爹爹很快便回来了!到时候一家人又可聚在一起!”
家?家人么?席渺心头震颤,迷惘地看着他。这微家,可是她的家?
微蓝忽而觉察出她神情的异样,紧张地捏了衣袖,小心翼翼地问,“姐姐,应该不会再走了吧?”眼神不安,却有分外渴切她的肯定。
席渺默然。心内千回百转。身为孤儿的她,何其渴望有个家!微渺即便生为丑兽,亦是幸运的。有疼爱她的爹爹,有关心她的哥哥,还有个依赖她的弟弟,何等幸福!
她虽渴求,却也明白,这些温情并不属于她,自己、不过错享了罢,如何能将错就错?
见她默然不作任何表示,微蓝急了,扯住她的衣袖,水雾的眸子无比哀切地看着她,让人十分不忍。
“姐姐,不会、离开微家吧……”
席渺呐呐,垂了眉眼。门外却响起清冷的一句,“她本不属于微家,自然要离开!”
二人惊望,却见风华如歌的少年款款走进,白衣渺渺,容颜如冰,不正是纳兰阙!
席渺方寸骤然收紧,一种苦涩弥散,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而微蓝,略微一怔,反应过来。忙地站起身,讶异地开口,“少相?”他怎会来此?
纳兰阙看他一眼,“蓝公子,本相此番来是为带回不过是带回、我的人罢了……”说着,已走过来,目光紧紧锁在席渺身上。
其意不言而喻,他口中的“我的人”除却自己的姐姐,还有谁?
微蓝虽惊诧,更多的却是紧张,害怕席渺被带走,下意识地身子挡在她跟前,仿若这般阻隔视线,他便带不走!
“我的人”一句却再次刺痛她的心,那夜被欺辱,他如是刺伤兰陵景,全心维护,让她备感安慰。可如今,他琵琶别抱,她可还是他的人?
纳兰阙上前,完全无视微蓝,只手指轻轻一拨,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其拨到一旁,波澜不惊的双目,探入她的眼底,微微笑着伸手,“水儿,跟我回府。”
“她不会跟你走!”断然一声,只见微白大步走进来。
“少相屈驾敝府,不知有何贵干?怎地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微白淡淡笑着,言语客套,目光却迸出一丝坚硬。
“我只是、带回家奴罢了,不敢惊动太傅。”优雅地笑着,冰冷的手已然强行拉住席渺的手腕。
微白目光微冷,“此乃舍妹,何来的相府家奴?”手,瞬间搭在那冰冷的腕上,虽未使力,僵持之意尽显,二人间若有还无的波澜暗暗涌动。
席渺白了脸色,强行地想要挣脱纳兰的钳制。只瞬间,便由他的人变成了家奴,何等的善变?心下恼恨,已然决定不回相府。
纳兰阙似窥出她心中转念,眸光掠过一丝幽暗,忽而诡异一笑,“我已寻得解药可医治那只半死狐狸……”
闻言,席渺猛然一颤,目光陡亮,望着他,“果真?”
纳兰阙避而不答,只笑,“你要他活,还是要他死?”已然暗含了威胁,若她不跟回去,那狐狸必死!
席渺咬牙,虽恨他,却终是放不下那只狐狸。断然地一掀床被,下床来。
“渺儿(姐姐)!”微白与微蓝皆欲上前阻拦,却被她决然的目光所震,终是无奈地收回了手。
席渺心内感动,任纳兰阙拉了她的手,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着二人,无声地道了声,“对不起……”她非微渺,所以,无法顾及他们的心意。
坐在马车里,车轴咕噜声中,听得纳兰幽然一句,“水人,你要信我。”席渺捏住拳头,嘴唇紧抿,心内痛喊,“婚礼在即,你却连句解释都没有,要我怎样信你?”
一时,各怀心思,一路无语。夕阳沉落,霞光碎了一地,谁的心伤?
夜阑人静,墨黑天幕,无星无月,冷风瑟瑟,摇碎花香树影。
明灭不定的灯火里,听得冰冷无绪的声音,犹疑着问道,“主子、为何救了那人?”那只狐狸,死何足惜,主子竟然救他,那个胆敢觊觎……
“你当真以为我是救他?”淡然幽雅的嗓音,吐露残忍的话语,“终有一日,他会、痛不欲生。对旁人,我从不手软!”
黑影微颤,主子的狠绝,他是知道的。
顿了顿,清冷的声音问,“他、是不是找来了?”
“回主子,是的。若无意外,不过十日,那人便要到赭若城。”
“早该来了……”灯影里,摇曳出一双血红的眸,冰色的唇,勾起一抹残忍而狠绝的笑意,“他、也太令我失望了。竟让我等了半年……”
静默良久,冰冷幽雅的嗓音再次响起,“她、可还安分?”
“主子许久不去探望,好几次她都闹着要出来,被属下劝阻才肯罢休。”
“嗯。”沉吟着,“看来该早进行血祭,不然,等那人找来,污了她的身体,可就坏了大事了。”
“你且下去,将她看紧了,莫让人惦念了去。”冰凉的指尖翻转,一枚冰针随手飞射出窗外,深深钉入树干中,顷刻又融化,徒留空洞里,一滩冰冷的水渍。
那黑影却兀自不动,定了半晌,启声道,“主子、该去看看她了……”
默然许久,才听得若有还无的低喃,“是该去探她一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