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黑的天幕,满月如血,红艳诡异,深浓的红,幽幽流转,点点滴滴,化作漫天的血雨,倾泻而下。弱柳扶风的少年,站在血雨里,静静微笑,若早春里方抽的嫩芽,柔弱曼妙,血色顺着他月染的面容流淌而下,道道血红分割那温润的白,割裂静谧安然如水的笑意,诡异而恐怖。
“姐姐……”少年温柔地低唤,容颜渐渐被血色湮灭。
“不要……”痛声尖叫,席渺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被血色湮灭的少年,却意外地握住一片冰凉。
“水儿!”
席渺蓦然睁眼,对上一双深邃的眸,隐含的担忧在瞬间波光隐灭,“阕?”
“是我。”纳兰阙悠然笑道,冰凉的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前的乱发,又摸出快白丝娟子替她细细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思维缓转,微蓝口吐鲜血,面色凄惨的脸瞬间划过脑海,席渺猛然握住他的手,霍然起身,无声焦切,“蓝儿、蓝儿怎样了?”梦中的情景犹在脑海翻腾,让人心悸。
轻轻拨开她的手,纳兰阙微笑说,“他没死。”
闻言,席渺舒了一口气。却依旧不放心,忙地掀开被子,跳下床来。
纳兰阙拉住她,“我说了,他没死。你何必心急。要去看他,也待洗脸吃些东西。睡了三日,总要恢复些气力。”
睡了三日?席渺愣住,目光疑惑地在他脸上逡巡。上次坠崖回来睡了三日,怎地这次又睡了三日?莫不是,他给她喝了什么药?
目光静静地看着她,纳兰阙微笑如水,道,“有何不妥,怎么这样看我?”
席渺似被他蛊惑般,下意识地摇头。虽怀疑他是故意让自己昏睡,可是,却是笃定他非有心伤害,反而,许是为她好。因为两次受伤,睡醒来,伤痛尽愈,身体便恢复如常。
纳兰端看她片刻,笑着吩咐人伺候她洗漱,又看着她吃了些食物,方才命霜音备了马车,载她去微家府邸。
相府门口,纳兰阙目送她离去,唇边的笑意莫测,在明媚的阳光下,亦异常地冰冷诡异。
马车内,席渺双手交握,心内惴惴,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顺利地进了微家大门,焦急忧切不已的席渺飞跑直奔微蓝所在的青然居。却在院门口,被微家的管家拦下。
“小姐请留步。”身着墨绿长衫的中年男子,温文有礼地用手挡在她身前,“小公子的伤势未愈,加上旧疾突犯,如今正需静养,还请小姐改日再来探望。”
新伤加旧疾?想起往日那张惨淡的病容,那羸弱瘦小的身姿,席渺愈发地担忧,忧心如焚,怎么也得见上一见,知道微蓝如今的情况才得安心。
歉然一笑,席渺拨开他的手,拔腿便往院子里冲去,却又在房门口被两名高大的护卫拦住,明晃晃的刀剑,寒湛湛的光映入她的眼。
席渺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摸了摸身上,没带纸笔,无法沟通,正思索着该怎么跟他们解释,才让她进去,听得身后一声叱责,“不得对小姐无礼!”扭头看,原来是管家大叔跟进来了。
忙地堆了笑,迎上去,无声地说道,“丁叔,让我进去看看公子吧。只一眼便好,绝对不会打扰他静养的。”
只要看一眼,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一个状况,心里有个底,不必惶惶不安。
管家大叔却执拗得很,口中温声说道,“还请小姐改日再来探望。”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分明是要逐客。
席渺的脸冷了几分,转脸看看那两个带刀的护卫,心下一横,决定冲进去。看他们是不是真敢对她动手。要知道,虽然是冒牌的,她好歹还算是微家的小姐,他们真敢伤她不成?
冷冷一笑,席渺咬牙就要冲将过去,却因老管家一句话而僵住,“公子、不想见小姐。”
心微微刺痛,蓝,不想见她?拳头寸寸握紧,她扭头,目光萃亮,定定望着管家。
什么叫做公子不想见她?蓝儿,怎么可能会不愿意见到她?虽然,她害他受伤,可是善良如他,又岂会因为这个怪责她?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蹊跷。莫非,是微家老爷?是微晴?
一一揣测,再一一否决。
微家老爷,即便病好了,也不会那么快到来。更没有理由不让她见微蓝,毕竟他还是疼爱微渺的。微晴前日里已经赶赴上原探望去了,哪里就得回来了。
那、究竟是为什么?
看着她一脸若有所思,十分苦恼,管家轻轻摇头,目光瞥了眼紧闭的房门,忽而凑到她耳边轻道,“小姐借一步说话。”
席渺惊疑,他却忽而高声说道,“如今公子正在休息,小姐,请改日再来探望。”说罢,身子一让。
席渺满心疑惑,扭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终是不甘地走出院子去。
方跨出院门,席渺便急不可耐地扯住管家的衣袖,要他将缘由细细说来。
那管家盯着席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席渺急得跺脚了,他长叹一声,这才开口,低低道,“公子的脸、毁了。”目光里尽是凉凉的悲哀。
什么?席渺身子僵直,神色木然。脑袋顿然空白。
蓝的脸,毁了?什么意思?他的脸虽苍白,可不是好好的么?毁了?怎么可能?不可能!
管家看着她惊痛木然的神色,轻叹道,“公子腑内之伤虽好了泰半,可脸上不知被什么咬出的伤口,毒性极烈,半张脸溃烂不已。且似有蔓延之势,不得已,只得将那半面脸的皮肉全割了……”说到此处,想想那日公子万念俱灰的模样,不由地哽咽了。
小公子最是善良柔弱不过,年纪轻轻却为何要遭受这般的苦难?造孽啊!
半面脸,全割了?!席渺猛然一震,心内如被人狠狠剜了一刀般,疼痛不已。
生生割下半张脸,那是怎番的疼痛?那个羸弱的少年,怎堪那样彻骨的痛?怎堪承受容颜尽毁的折磨?日后,他要怎么样面对世人?纳兰阙说他没死,原来却是比死还难受的煎熬!
越想越是心痛,席渺捂住嘴,踉跄地退了几步,泪水夺眶而出。
是她,都是因为她。若非她招惹那只小白团,招来那个冰冷残决的少年,蓝儿又怎会受这番非人的苦痛?
无怪乎蓝儿不愿意见他……
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开,心口撕痛,泪落如珠。泪水迷离了道路,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席渺跌撞进一个花圃,顿然扑倒。
花枝刺着她的脸,血珠渗出,疼痛若刺。她浑然不顾,只想着,让身上更痛,来模糊心底的痛。若可以,她宁愿被毁的是她,宁愿代替蓝的痛。
趴在花丛里,任泪水肆意横流,待得心里的痛渐渐麻木,泪水干涸。
她抬起头,红肿的眼望了望碧蓝的天,眼角的晶莹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芒。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离开。此刻的蓝,应该是最脆弱,最痛苦的时候,她又怎能弃之不顾?!
他不愿意见她,她便等,一直等到他肯出来见她为止!
打定主意,席渺爬起身,转身去找管家。要了铺盖被褥,不顾他人异样的目光,直接地就守微蓝的房门口。
这一守,便是两日。除却上厕所,她一步也不曾离开。吃饭睡觉,醒来便只盯着紧闭的门口发呆。
纳兰阙并没有来劝阻,只吩咐人备了好些东西。她的倔强,他最清楚不过。
第二日的深夜。天忽然下起了大雨。
豆大的雨砸得人的脸生疼,铺盖片刻便被打湿。护卫和管家纷纷来劝她进屋避一避,她不肯。依旧执拗地立在漫天的雨中。
她是在赌,赌蓝的心软。她知道此举有些卑鄙,可是为了能让蓝走出房间,她不得不这么做。她不想,他一辈子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敢见人!
站了许久,身上早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滴入脖子,又顺着脊背滑落,冰凉透心。
眼睛早被雨水模糊,脑袋也被淋得有些昏沉。腿麻木不已,她颤抖着身子,目光始终盯着那漆黑的门口。
终于,看到房中幽幽亮起灯火,一星如豆,映入她眼中,却异常的耀眼。她咬着唇,紧张地捏紧拳头。心中喊着,“蓝,你终于要走出来了么?”
门无声地慢慢打开,昏黄的灯光里,羸弱的身影静静,立在门口,墨黑的眸子,穿透雨夜,定定看着她。
席渺目光胶着在他脸上,只见背光里,半面铁面具,闪着幽微的寒光。心口骤缩,疼痛蔓延。她却笑了,“蓝,姐姐来看你。”无声的一句,百种思绪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