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渺微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踏上长长的通往祭台的石阶,一身白衣翩然,一头银发轻舞,衬得她冰雪似的容颜,格外的静瑟,一如结了冰霜的湖面,光滑得看不到一丝波动。她的眼神,亦是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石阶两边排满了八瓣仰莲的灯座,上面点着色彩各异的灯火,艳丽而诡秘。火光跃动下,看见一个个身着白色衣裙的豆蔻少女,也如她一般,神色平静地一步步踏上石阶。
台阶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高台,上面挂着几面画着诡异图案的旗帜,据说,此乃是招魂幡。一个着装怪异的女祭司,手里捧着一幅古老的书卷,低着头,默默念着咒语。她的身旁,站着面色如冰的净尘。
席渺走到祭台上,隐约听到一句“魂兮归兮”,不由有些好笑,嘴角一翘,终还是没敢笑出声音来。
她看了眼净尘,刚好接触到他幽沉的目光,心里小小地颤了下,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既然,他已经决心让她走上祭台,取她性命,还有什么可困惑的呢。即使,有些诡异的事情,无法解释,然而,她就要死了,还要解释什么?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被托起的白色玉盆,只略比洗脸盆小一点。
净尘做了个手势,那些尾随着席渺的白衣少女,便一个个轮番来到玉盆前,刺破食指,往里面滴一滴血。
艳红的血滴,在白色的玉盆里,微微地流动,潋滟而诡秘。
席渺面无表情地看着,右手不由自主地搭在左手的腕上,感觉到轮回散发出细微的温度,她的心又恢复了平静。
净尘之所以又将轮回戴到她的手上,是要她待会放血时,让轮回一点点地吸收她的鲜血。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不是她管的着的了。
放完血,她的使命完成了,此生也就走到了尽头。
待百来个少女的都滴过血,玉盆里已经浅浅地铺了一层。最后,就该她了……
净尘静静地凝视着她,忽然接过一旁侍女呈上的一把通体乌黑的匕首,慢慢地向她走来。
席渺撩起左袖,露出晶莹剔透的手臂,慢慢地舒展,伸到玉盆上,淡淡说道,“开始吧。”
净尘握着匕首,目光落在她莹白的手臂上,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然而,却又很快地举起匕首,果断地落下……
“陛下!”就在匕首就要割破她的脉搏,忽然传来宫女慌张的声音。
净尘动作一顿,睨着石阶下,半跑半爬着上来的白衣侍女,瞥见她白衣上的殷红血点,目光微微一暗,对身旁的侍女道,“下去看看。”
那侍女领命,飞快地跑下去,一会再上来时,神色惊恐不已,“陛下,有人打破了结界,此刻就快要闯入祭坛了。”
有人闯入?席渺侧目,微感好奇,是谁?居然能打破净尘亲自设置的结界,此人的法力怕是不下于他呢。
净尘若有所思,神色有些冰冷有些沉重,喃喃道,“莫非是他?”
话音才落,只听见不远处激烈的打斗声,和尖锐的尖叫声、凄厉的哀嚎声,可见来人多么地强悍,居然这么快就冲破了层层把手,闯入祭坛的中心。
净尘放下了匕首,冰冷的目光里迸出一丝恨意,席渺亦放下了衣袖,转过身,望向远处。惨叫声穿透黑暗,让人心惊。
净尘冷冷地抬起手,做了个手势,方才放血的白衣少女皆都冲了下去,加入战斗。只见一个红衣人以袖为器,衣袖翻飞间,那些个围攻的侍女护卫,一一倒下。
席渺看着心惊,此人竟如此厉害!闯入祭坛,目的,何在?
然而,扫清障碍后,那红衣人却转身纵入黑暗,后面一个白色的身影,徐徐行来,飘逸幽雅,如同黑暗的迷雾里慢慢绽放的一朵白莲,不染尘俗。
净尘双目定定,紧盯着来人一步步踏上台阶,衣袖里的隔世扣一点点地滑了出来,强大冰冷的气流,鼓动他的衣衫,张扬他的黑发,显得他的神色有些骇然。
而席渺,盯着那身影,隐约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心口,莫名地刺疼。
那人一身白衣,墨发披散,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面容如蒙了层面纱,隐约地跳动着,看不真切。
当那个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缓慢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宛如冰雪的容颜,席渺双目一瞠,震惊地后退一步。
简直不敢相信,此人、不正是梦里的纯美少年……天如歌?
他不是被水儿刺死了么?那扎入心口的轮回,竟没能要了他的命?
少年站在二人面前,白衣墨发,眉目如氤氲的水墨,微微笑着看了眼冰冷的净尘,“净尘,别来无恙?”
净尘目光一利,顷刻,又隐灭,唇齿间迸出三个字,“天如歌。”
果然?!席渺暗道,果然是他!却见少年慢慢地转动目光,盈着一丝迷离的温柔,微笑着看她,“水儿。”
心口如被什么狠狠击中,蓦然一痛,席渺按住心口,有些震惊,他的眼神,让她觉得熟悉……
少年瞥了眼她的手腕,微笑道,“我曾说过,心痛的感觉会告诉你、我是谁,水儿?”
“你?”席渺不敢相信,“你、是阙?”怎么会这样?
“如果水儿喜欢,那么我就永远当纳兰阕。”少年目光温柔地注视她,“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不过,晚些我会向你解释一切的。水儿,到我身边来。”少年笑意如水,朝她伸出手。
席渺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手臂已经挡在她的身前,“她不是水儿,也不会跟你走!”冰冷的话语出自净尘,他冰冷的眼神如利剑般刺向天如歌。
席渺看看他,又看看天如歌,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首先,天如歌来得太意外,没有证据,单凭他一面之词,她无法肯定他就是纳兰阕。其次,净尘为了他的水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行。
看天如歌的架势,今日也是有备而来。底下他的人还在截杀那些源源不断攻来的守卫和侍女。
天如歌微笑着环顾了下周围,温柔的目光中渐渐地生出一个冷峭,但是声音依旧温和,他露出一丝诡秘的笑,道,“你竟然要拿水儿来举行血祭。这便是你爱的方式么?”
“她不是水儿。”净尘面无表情地道,“她是狐族的公主白无忧。前些天,她甚至还现出了原形。”
“我确实不是你们心中的水儿。”席渺无比平静地说道,目光里却隐隐有一丝忧伤。心中的疼痛在无声地蔓延,原来,他果然只是把她当作水儿的替身。
然而,天如歌温柔地笑道,“你是。”固执地坚持着他的观点。
“我不是,请不要将我当作任何人的替身。我只是我而已。”席渺冷冷地反驳,心如被撕裂了般,无法复原,无法完整。
净尘淡淡扫了她一眼,继而转向天如歌,无比冷清地道,“若今日你是为水儿而来,那么请不要破坏我的血祭。”只有血祭,让他拥有轮回之眼,才能穿越过去,或者未来,看到水儿魂魄的所在,继而想办法召回。
天如歌嘴角微动,“你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而后悔,甚至痛不欲生。因为、你伤害了水儿。这具身体,确实是狐族公主的躯体,只是,她的魂魄已经被我迫出。如今,她的确是水儿,是我用禁咒与轮回将她魂魄自几千年后召唤回来,由于中间出了点差错,致使水儿的魂魄附到一只半兽身上,受了许多折磨,之后,我又再次想办法,才将她的魂魄换到这个身体里。”
“什么?”他的话如同巨石,投入她的心湖,激起无数的浪花,席渺惊愕地瞪大眼,“你说,我之所以穿越,是因为你利用禁咒召唤?而后,从微渺的身体里忽然换到这个身体上,也是你做的手脚?”
净尘面上依旧平静,然而,心里亦卷起了惊骇的浪潮。他侧目,凝着席渺,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是的,这一切全是我在操控。换魂,于我来说,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就如你所见,我现在换了一副容貌,也是因为,之前我的魂魄不过是暂居于纳兰阕的身体里。而现在,才是我的本来面目。”天如歌微笑着解释,他看出来,席渺有些难以接受。也许,会因为知道真相而生气……但是,不会恨。因为,她爱他。
“竟然是你……竟然一切都是因为你……”席渺失神地喃喃,眼中模糊地侵染了一层泪水,隔着泪水,看着他若无其事的笑,她感到愤怒和悲哀。
她所受的一切苦,竟是因为她最爱的人。她无法原谅,他的欺骗,他的做法……可是,她同样无法恨他。
净尘平静的表象终于出现裂痕,他猛然抓住席渺的手臂,目光狠利地盯着她,咬牙道,“你不是水儿。”这一句与其说是质问席渺,倒不如说是企图説服他自己。他眼中隐含的痛楚已经足以说明,他已经开始动摇,开始相信这一切。
“轮回乃认主之物,若她不是水儿,早被轮回所灼伤,甚至于丢了性命。”天如歌上前一步,执起席渺的左手,拉起衣袖,露出她皓腕上红光流动的镯子,“轮回,感应着它的主人,所以才会发出这样耀眼的光芒。还有雪意,若非她便是水儿,它岂会拼死相护?!”
天如歌缓缓说道,目光始终定在净尘的脸上,不放过他神色丝毫的变化,他微笑着,隐约有些残忍地道,“你不承认她是水儿,是因为你害怕,你不敢。你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你怕她无法原谅你,更重要的、还是你无法原谅自己,竟然伤害了自己心爱的公主!”
“别说了!”出声打断的他的是席渺,她无法承受净尘伤痛刻骨的眼神。这一切,若是真的,对于他来说,才是最残忍的!
“好,我不说。”天如歌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宛如滴出水来般温柔,“只是,水儿现在可愿意跟我走?”
净尘微微一颤,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哀痛而绝望。
“我……”席渺才开口,却被他的目光震得说不下去。她只觉得心口窒闷,一种钝痛,悄然蔓延直四肢百骸。鲜明而刻骨。
天如歌看着,眉目间划过一丝冷酷,“水儿?”他猛然一捏她的手背,疼痛迫得席渺移开胶着在目光,复又望着他。
“水儿,忘了我们的白首之约了么?”他淡淡笑问,眉目间尽是化不开的缱绻柔情,席渺心中一动,忆起往日的美好,她的心渐渐地变得柔软。
觉察到她的内心的变化,天如歌手中用力,顺势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与她十指交缠,他的手不再似过去的冰冷,有细微的温暖自他的指尖传递到她身上,席渺不由露出一个微笑。
既然爱,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他种种作为,虽然令她受了颇多折磨,然而,他最终的目的,亦不过是为了爱她。
五百年的痴心等待,谁能不感动?
净尘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眉间尽是痛楚,他的心里在滴着血,恨不得将她拉回自己的怀中,可是,他有资格么?
那只手,本该是牵着他的呀……他心爱的公主,他等待五百年的水儿,此刻,却选择了站在昔日的仇敌身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爱意,多么讽刺?!
“对不起。”席渺静静地看着他,轻轻说道。除了抱歉,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五百年前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可是,轮回的她,前尘尽忘,无法怀着与水儿一般的爱恨。此生,她爱的是天如歌。对于深爱着水儿的净尘,虽然心疼怜惜,然而却无法回应他的感情。
“水儿……”知道她要走,净尘无法自控地唤住她,伸出手,想要挽留。要他就这么看着她离去,他办不到,办不到!那相当于凌迟他的心呀!
“你没有资格留下她。”天如歌上前将席渺挡在身后,残忍地说道,“她爱的人不是你。”
净尘浑身一震,绝望的眼中闪烁着朦胧的水光,他这一句,无异于最锋利的刀剑,直插入他的心脏,将他置于死地。水儿,爱的人……的确已经不是他……
见他不语,天如歌微微一笑,道,“你可知道,我舍弃了千万年的寿命,才打破轮回的宿命。换你与她的一世错过,换她与我的一世相守。”
“你……”净尘震惊,“你舍弃了龙族万年的寿命?”
席渺亦为之震撼,他竟舍弃了万年的寿命,来换取于水儿的一世相守?“为什么?”过于震撼,过于感动,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呐呐地问出一句为什么。
她并不值得他如此……她那时并不爱他而且,还想杀了他……
天如歌捏了捏她的手,专注地凝视着她,眉目间舒展开动人的温柔,“没有你,那漫长的岁月何其煎熬!我因你而生,若没有你,纵活万年,又有何意义?!所以,水儿不必内疚,只需要记住,我对你感情。”
席渺感动地点点头,与他的十指紧紧交缠。这一刻,不再犹豫,而是下定了决心要跟他走。
笑了笑,天如歌又道,“水儿,今日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大礼。”说着,抬手做了个手势,拉着她转过身,俯瞰着台阶下。
刀光血影的背景里,只见一个红衣如火,红眸如焰的少年慢慢地沿着台阶走了上来,他神色异常冰冷,眉心一朵红色流云分外夺目。他手里扯着一根乌黑的锁链,锁链之后分做两股,各拖着一人,沿路划下鲜明的血迹。
席渺僵在原地,紧紧盯着那少年,半晌才吐出两字,“狐狸?”他怎么在此?方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红影,便是他?!他怎么与天如歌一道?
狐狸将二人拖上祭台,恭敬地对天如歌行了一礼,“主人。”
主人?席渺惊异,“他为什么叫你主人?”
未待天如歌回答,身后的净尘冷冷地道,“因为,他身上那滴魔血,是天如歌的!”
什么?席渺惊诧地盯着天如歌,“难道说、是你将他变成魔的?”
天如歌坦然一笑,“是。”席渺神色一僵,却见他示意狐狸将趴在地上的两人翻过身,那两人身上衣衫撕裂,血肉模糊,甚为凄惨。当看清那二人容貌时,席渺不由地惊叫,“妖孽男?!霜音?!”
怎么会?质疑的目光转到天如歌身上,却见他眉目间侵染一丝冷酷,淡淡笑曰,“欺辱你的人,绝不轻饶!”
“是你……”席渺心中一阵酸楚,一时间不知该恨还是该怒。她身边的人,所受的伤害和煎熬,竟都是他所为……
怔然许久,她幽幽吐出一句,“为何?”
“我说过,欺辱你的人,必不轻饶。至于他……”他手指向霜音,目光冷厉,“她是赤雪,而非霜音。赤雪是霜音的孪生妹妹,亦是骗你寻找灵珠,并多次加害于你的人。”
一路上欲要她性命的,竟是赤雪?为什么?那日抢走灵珠的兰陵景,莫非也是她易容?
只是……席渺深吸一口气,“她且不论,可是他……”席渺指着妖孽男,“他并没有伤害于我。狐狸、一路护我,更没有伤害于我,你却为何要对他如此?”
天如歌眉目一略,“狐族的祭司曾一度要你的命,怎能说没有伤害你?至于水青夕……。”顿了顿,他凝着她,目光中透出一分尖锐的痛,沉沉说道,“则要问你的心……你的心里,有他的影子。”
闻言,席渺脸色一白,他的话一针见血。她对狐狸,确实怀有一分情愫。
天如歌猛然捏住她的双肩,魔魅的眼深深探入她的眼底,冷酷而坚决地缓缓说道,“我要你的眼再看不到其他,要你的心,再容不下旁人。”
“我……”席渺神色震动,心中却因他冷酷霸道的表白而翻腾,万千滋味,无从分辨。
如此说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皆是她。
深吸一口气,她清亮的眼直视他,恳切地道,“从今往后,我只看着你一人,心里也只有你一人。请你,放了他们吧。”
“他们二人可以放。”天如歌吟着一丝残酷的笑意,侧目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狐狸,“但是,他却不能。”
席渺一震,“为何?”
“因为,你现在还在为他心痛。要我如何相信,你心里只有我一人?”
“天如歌,你太过分了!”一直站在身后默不吭声的净尘忽而冷声呵斥,他大步走上前来,将席渺拉到自己的身前,冰冷地与天如歌对峙,“你怎可如此伤水儿的心?!”
天如歌冷冷一笑,不以为然。幽沉的双眼,只定定看着席渺,“水儿,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席渺咬了咬嘴唇,黯然道,“你说的没错。”她的确,为狐狸心痛。她求情的目的,最主要还是希望他能放狐狸自由。她不要看到狐狸变成如此模样,那简直生不如死。
天如歌微微一笑,却见她目光陡然一亮,灼灼如炬,语气无比坚决地道,“但是,我求你放了狐狸。若不然,我无法原谅你,更无法原谅自己……跟你走……”要挟也罢,总而言之,若是他不肯放了狐狸,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心无芥蒂地爱他,心安理得地跟着他走。
“水儿,你这算是要挟我么?”天如歌轻轻地眯起眼,散发出危险的光芒。
席渺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抓住身旁净尘的衣袖,净尘温柔地对她一笑,一只手轻轻地包裹住她的,“有哥哥在,谁也不能强迫水儿。”
接触到他温柔的目光,席渺只觉得心中一暖,不由自主地微笑着点头。
这一节落入天如歌的眼中,瞬间激起他深藏的暴戾,以及那害怕失去她的恐惧,他眼中掠过一道妖异的红光,抬手一挥,冰冷地吐字,“杀无赦!”
“是。”狐狸应道,嘴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尖锐的啸声,但听得漫山遍野的桀桀怪笑,沉睡了几百年的魔物,再次倾巢而出,大开杀戒,血染伏天宫,五百年前的浩劫,因为天如歌的复苏,而再次上演。
席渺被顷刻的变故,震骇当场。而净尘,眼中席卷起了足以毁天灭地的恨意,他将席渺推到身后,浑身的衣衫鼓涨,罡风四起,乱发飞扬,衬得他如同妖魔般骇然。
“天如歌,五百年的恩怨,今日便做个了结!”
天如歌悠然一笑,示意狐狸将席渺带到一边,好好保护。旋即,从容地面对怒焰喧天的净尘,“今日,是该做个了结了。”
言毕,二人同时攻向出手攻向对方。一道耀眼的白光炸开来,将二人紧紧包拢,一时间天地色变,鬼哭狼嚎,凄厉的夜,狰狞如地狱。
席渺在不远处,被狐狸制住,无法动弹。看着白光中,缠斗的二人,心如被撕裂成两半,谁输谁赢,她都会痛。
光团过于耀眼,她无法看清二人的战况,一颗心却紧紧地提到了喉咙,几乎要蹦出来。
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她恨不得立刻挣脱禁锢,冲过去阻止二人相斗,可是,她动弹不得,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她心里悲痛的哭求,眼里渐渐地盈满了泪水,她哀求地看着狐狸,希望他能解开自己的禁制,然而,狐狸丝毫不为所动,一脸的冷酷,此刻的他,只是一具没有任何感情的杀人机器。
他只听命于天如歌,若是天如歌一声令下要杀掉身边的女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远处火光映红了天幕,杀声震天,哀号声惨叫声不绝,席渺的心一点点地被凌迟,鲜血淋漓,不复完整。她绝望地闭上眼,泪水不断地滚落她的脸。
五百年前的惨剧,与眼前的地狱情景重叠,她仿佛又回到了噩梦中,黑暗深深,幽怨缠身,她被放逐于血海之上,无法呼吸,无法逃脱!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悲剧再次重演?为什么要她所爱之人互相残杀,为什么要让她最爱的人成为她心中刻骨的恨?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无法避免,无法逃离?
“嘭”一声巨响,光团猛然间爆炸,白光四射,罡风四扫,祭台上的一切物事皆被摧毁,甚至连祭台都下陷了几分。
席渺蓦然睁眼开,身体摇晃着几乎站不稳,幸而有狐狸相护,才免于被飞溅的石头碎片所伤。
待一切平静下来,她抬起头,只见打斗的二人已经分开来,一左一右地站着,中间的地板凹陷下去一大片,祭台到处可见吓人的裂纹。
天如歌迎风而立,衣袂翩然,纤尘不染,脸上从容微笑,气定神闲,没有半分受伤的迹象。
而反观净尘,则狼狈了许多,他的黑发凌乱,遮挡了半个脸部,衣衫多处撕裂,不少地方染了灰黑的痕迹。而隔世扣则断裂成两截,分别散落在他身旁。
胜负,很显然。
席渺的心跳得飞快,她深深地望着净尘的身影,目光中满含担忧。
天如歌淡淡的目光扫来,顿了下,嘴唇微抿,目中闪过一线冰冷的杀机。他缓缓勾起一个残忍的笑,衣袖一挥,瞬间万千冰箭射向净尘。
净尘身形翻跃,躲避这些来势猛烈的冰箭,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顷刻,身上便中了五六支冰箭。血色在他白色的衣衫上渗透开来,如同冰雪上绽放的红莲,妖异而凄艳。
心跳刹那间凝固,席渺骇然惊叫“不要……”只觉得手腕上的轮回一下子变得滚烫非常,身体里猛然间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竟使她冲破了狐狸所下的禁制。
她瞬间冲了出去,抱住净尘摇摇欲坠的身躯,“哥哥……”随着一声低唤,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前尘往昔,一幕幕清晰地自脑海中回放,那潜藏的感情,这一刻,忽然尽数爆发出来。看着净尘灰败的脸色,和他嘴角不断涌出来的血红,席渺觉得心好像被谁剜了一块,痛得无法呼吸。
净尘无力地靠在她怀里,极力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凝着她的脸,微弱地说道,“水儿,对不起……哥哥,输了,不能……再、保护你……”
“别说了,哥哥。”席渺哭着摇头,抬手抹去他唇边的鲜血,然而,那血却越抹越多,她害怕得手不停地颤抖。
“水儿,别哭……哥哥,心……心疼……”净尘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擦去她的泪水,然而,却无能为力。
席渺忙地握住他的手,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水儿不哭,哥哥也不许离开水儿!”
净尘静静地凝着她,久久,才绽放一丝璀璨如烟花的笑容,“好……”缓缓地闭上眼睛,那笑容如烟花,隐灭、消散。
席渺呼吸一滞,怔了下,才猛然抱紧他,“哥哥……”凄厉而悲绝的一声,刺破长空,回响不绝,悲伤久久盘桓。
她如失了魂魄般,抱着净尘,呆呆地坐在地上,喃喃地唤着哥哥,眼睛里一片空洞。
“水儿?”一只手轻轻地搭上她的肩膀,她木然地抬起头,只见天如歌半弯着腰,向她伸出手,眉目温柔,微笑如水,优雅尊贵得像个王子,“我们该回家了。”他的声音无比的轻柔,生怕惊醒她的梦般。
“回家?”席渺低喃,空洞的眸中凝聚了一线奇异的亮光,“对。我们一起……”她唇边溢开一丝诡秘的笑意,旋即将净尘轻轻地放趟在冰冷的地面,又理好他的头发和衣衫,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低低道,“哥哥,请等水儿。我们一起回家。”
说完,她将手放入天如歌的掌中,任他将自己拉起来,她站在他面前,仰起头,以一种温柔到极致的目光深深地注视他,身子轻轻地靠入他的怀里,缠绵的爱语轻轻地震动他的胸腔,“我爱你……”
“水儿……”天如歌满足一叹,微笑着轻轻拥抱她,然而,就在这一个瞬间,他感觉到冰冷的利器,狠狠地插入心脏,锥心的疼痛,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他心爱的女子,慢慢地将他推开,对他露出绝美的令人心碎的笑容,以一种温柔缠绵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我也恨你……”
他震惊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将插在他心脏的乌黑的匕首拔了出来,血飞溅到她的脸上,显得她绝色的容颜,妖艳凄美,如同妖孽。
那匕首,他知道,是上古的神兵,杀神杀魔,顷刻之间。
他捂住流血的伤口,对她露出心碎的微笑,“水儿,我的心好痛……”
席渺握着鲜血淋漓的匕首,静静地微笑,泪流满面地说道,“我的心也与你一起……”痛字尚未出口,一把利剑,自背后贯穿了她。
“水儿!”
席渺慢慢地转过头,看见面无表情的狐狸,猛然拔出长剑,“你伤了主人……”血飞溅到他脸上,显得他异常地残忍骇然。
席渺手里的匕首瞬间被夺了过去,听得天如歌冷厉一声,“伤水儿者,当死!”话音落,匕首飞射,不偏不倚地插入狐狸的心脏,尽数没入。
狐狸的瞳孔骤然一缩,深深地看了眼席渺,忽然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身躯缓缓地往后倒下,一声“喵喵”消散在风里。
他终于解脱了……
泪水自她的眼角滚落,席渺心中一片麻木,“狐狸,等我……”然后,她缓缓地倒向前,落入天如歌的怀里。两人一起倒向地面,她趴在他身上,黑暗里,露出绝丽的微笑,“阙,若有来生,请不要让我那么痛……”
天如歌紧紧地抱住她,慢慢地合上眼,微笑着吐出一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