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先生从书房走出来时,看见女儿神情庄重地从二楼走下来。
千叶惠子今天穿了一件很普通的浅绿色裙子,脸上未施任何脂粉,长长的黑发不经打理直接披在肩上,全身上下没有一件手饰,这与她平时的装扮极不相符,而且今天她还背着一个黑包的大包,看起来十分沉重。
“惠子,你打算这样出门吗?”千叶先生问。
“有什么不妥吗?”千叶惠子面无表情地说。
千叶先生深吸一口气:“你今天的打扮让我很意外。”
“您以后就不会感到意外了,因为从今天起,您会经常看到这样的我。”千叶惠子说。
千叶先生用惊愕的眼神望着女儿,自从那晚从宴会上回来之后,惠子的情绪便一落千丈,昨天竟然还在大白天跑出去喝得酒气熏天,被新岛一健用车送了回来。千叶先生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别奢望女儿会主动告诉他原因。
“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先走了。”千叶惠子说。
“惠子。”千叶先生叫住女儿,“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告诉爸爸。”
“没有。”千叶回答得直截了当。
“你现在是千叶家的大小姐,有些事情不应该再用以前的方法处理了。”千叶先生强调。
“是的,的确不能用以前的方法,所以我决定用我的方式。”
“你的方式?”
“是的,您以后会看到的。我约了人,先走了。”
千叶惠子在父亲诧异的目光中大步离开。经过客厅时,千叶惠子和迎面走过来的千叶夫人正面相对,两人都像没看到对方一样,漠然从旁经过。
等到千叶惠子走出客厅后,千叶先生问妻子:“你看到惠子今天的不同了吗?”
“她的事与我无关。”千叶夫人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她现在也是你的女儿。”千叶先生似有不悦。
“我的女儿在欧洲,这是你告诉我的。”千叶夫人冷言冷语。
千叶先生咬着后槽牙说:“不要太固执,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千叶夫人怒目相对,眼神冷得像一块冰。
“希望你一直记住我说过的话。”千叶先生打量着妻子:“再者,你的衣服太年轻化,你已经不是少女了。”
“是吗?”千叶夫人冷笑一声,“可是我的朋友觉得很好看,他们说看到我就仿佛看到了香穗子。”
“不要再提香穗子。”千叶先生低吼。
“我的女儿我为什么不能提?”
“你现在的女儿就是惠子。”
“那是你的女儿,我的女儿只有香穗子。”
“忘掉她。”
“你想忘掉她?忘掉你的亲生女儿?她在我们身边生活了十七年,你竟然这么狠心说忘掉她。不,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会一直提醒你。”千叶夫人仿如复仇女神一般,凛冽的眼神狠狠地在千叶先生的脸上剜了一下。
千叶先生心里很清楚,妻子一直不能接受香穗子的离去,并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与惠子的身上。她恨他对香穗子的死淡然处之,恨他把惠子接回家中,更恨他要求她无件条地接受安排好的一切。现在,妻子和女儿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如同陌生人,也许有一天连这种冰冷的对峙也会被残酷的对抗所代替。千叶先生似乎都能嗅到并不遥远的火药味了,这个家不会平静得太久。
千叶惠子独自背着黑色的大背包来到花泽类家。她的突然造访令花泽类感到惊愕不已,在花泽类的逻辑里,千叶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亲自登门。
千叶望着花泽类,眼神清淡,看不出是喜,是忧,是恨或是怨,这样的她反倒让花泽类不知如何面对。
“可以请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吗?”千叶惠子问。
花泽类看不出千叶惠子的意图,只能静静地站着。
“只是想带你去那个地方,回忆从前的我和香穗子,她也算是学长的晚辈,学长不想了解她吗,一个曾经那么喜欢你的女孩。”千叶的眼神迷离,好像回到了几年前。
花泽类没有任何表情,简单地说了一句:“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可是想在那个地方和学长说一些心里话。”千叶说,“还有关于星野。”
千叶惠子最后的一句话让花泽类再也不能认为那是别人的事,所有关于星野的事情都是他的事情,花泽类低头看了看表,答应了千叶惠子的请求。
千叶惠子带着花泽类来到僻静的郊区,这里空气清新,视野空旷,人仿佛一下子从金色的笼子里踏入了自由的天堂,整个身心都得到了解放。
千叶感受着微风拂面,就像感受着几年前和香穗子快乐而自由的生活。那时的她们简单,纯真,每天在甜蜜而不切实际的梦想中数着日子,相互诉说着各自的小秘密,而她们共同的秘密就是花泽类。
“这里是我和香穗子以前经常来的地方。”千叶惠子说,“这里也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只属于我们俩的乐园。我们喜欢席地而坐,然后开始聊许多话题,学校里的同学和生活,看到的有趣的人和事,当然聊的最多的还是学长。香穗子会把她看到的和听到的关于学长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她还会记下学长有多少种衣服,哪件衣服最适合学长,哪件衣服穿起来最帅气。我们还幻想有一天如果可以和学长站在一起,应该说什么话,穿什么样的衣服。那时的我们真是天真得可爱啊。”
现在的千叶惠子是真正的千叶惠子,没有隐藏,没有做作,坦露心菲,完全将真实的自己表露出来。
花泽类望着千叶惠子的眼神变得柔和,说起来这也是个不幸的女孩,只有这里的回忆能够让她觉得温暖安心,那个已逝去的妹妹是她最大的心灵抚慰。
千叶把大黑包放下来,从里面拿出那把和花泽类一起挑选的小提琴。千叶已经将它修补好,它还像从前一样精致,高雅。
千叶惠子架起小提琴,慢慢拉动琴弦。
这是一首来自奥地利小提琴家克莱斯勒的名曲《爱之喜》,它的主旋律是轻快激扬,其后的变奏形式的曲调舒缓而甜美,又带点不确定的期许,还有那么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烦恼及伤感。这首曲子就像在诉说着一个少女的内心世界,对爱情的憧憬和对未来的不确定。千叶惠子的琴技一般,不能完全表现小提琴的技巧,但也表达出了这部作品的内涵,并且还让花泽类吃了一惊,原来她会拉小提琴。
曲终,千叶惠子将小提琴紧紧抱在怀里,闭着眼睛默默地流下了眼泪。花泽类看到千叶因哭泣而颤抖的双肩,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那么无助而悲凉。
“这是香穗子交给我的唯一一首小提琴曲。”千叶惠子背对着花泽类说,“每当拉起这首曲子,香穗子都会想到学长,而对于我,这首曲子就是对香穗子和学长共同的想念。”
花泽类不忍心再去看千叶,即使她以前做错了什么,现在也不忍心再去责备她。其实千叶也只是在追求心中所爱,只是方法不当,可一个经历过那么大的变故,重新找回生活勇气回到暗恋多年的男人面前的女孩,在得知暗恋的对象心有所属时,又难免会做出冲动的举动,哪怕这种冲动会伤害到他人。
千叶惠子突然转过身,看着花泽类的眼睛,勇敢而坚定:“我能够说出心中的秘密是用了很大的勇气的,而且这也是香穗子的心愿,所以我不会放弃,不会放弃学长的。我知道你很在乎星野真琴,现在的你眼里根本没有别的女人,但是,在真琴答应成为你的新娘之前,我不会放弃。”
花泽类淡淡地说:“那你会失望的。”
“我,不怕。”
此时,看到这一幕的星野真琴慢慢转身离开。这是她第二次听到千叶惠子的表白,两次都让她震撼,两次都让她不忍。千叶惠子对爱的执着让她感动,也让她担忧,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信心坚持下去,而面对如此炙烈的爱,花泽类又能无视多久。
新岛一健紧紧跟在星野真琴的身边,刚才的一幕他也看到了,是他安排星野真琴来到这里,并故意让她看到千叶惠子和花泽类在一起。星野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准备好好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
“真琴,我们离开这里吧,我送你回家。”新岛一健拉住星野的手。
星野真琴抽出手,抬头望向广阔的蓝天,她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
新岛一健站在星野真琴的身边,望着花泽类的方向:“那天晚上,千叶惠子和你在我家说的就是这些事情吧。”
星野真琴没有回答。
“我能猜的到,她会对你说什么。”
星野真琴幽幽地说:“其实我很羡慕千叶惠子,她敢爱敢恨,确定了一个目标后,全心全意向前冲,心中毫无杂念。”
“那样的女人不值得羡慕。”新岛一健不屑。
“可是我真的很羡慕她。”星野的眼睛直视无尽的天空,“因为我做不到,我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顾虑,把我牢牢地束缚住,最后什么也做不了。”
“真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觉得你很好。”
“以前我总是把自己关起来,看不到其他人,不知道别人的想法,我以为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后来才发现,每个人都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行事准则。”
“所以,你不用去在意别人。”
“可是真的不用在意吗?”
新岛一健轻轻扳住星野真琴的双肩,看着她灵动的眼睛:“不要去想花泽类和千叶惠子,他们不属于你的生活。”
星野真琴摇了摇头:“他们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
“真琴,我现在想知道,你对花泽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新岛一健问。
“一健,我们是好朋友对吗?”星野问。
“当然。”新岛一健回答。
“那么,你会帮我的,对吗?”星野又问。
“当然。”新岛一健说。
“那就好,我记住你的话了,也希望你能记住自己说的话。”
新岛一健不明白星野真琴的意思,她问这样的问题意味着什么?虽然现在是答应了她,但如果是让他帮忙夺回花泽类的话,他可不干。
“我们回去吧。”星野真琴向新岛一健的车走去。
“真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新岛一健在后面追赶。
“什么问题?”
“就是你对花泽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这个我还没想好。”
“那你对我呢?”
“我刚才说过啦,我们是好朋友。”
“仅此而已?”
“对。”
“不是,真琴,你再好好想想。”